接下来的整整一周,江笒都过得十分忙碌。
一边修改菜谱,一边手把手教王卓做菜,日子十分充实。
在他的努力推进下,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餐厅的装修改造升级已然完成了大半。江尚杨找的设计师审美很不错,花费的预算并不多,整个室内却完全大变样了,比以前要高级精致许多。
菜谱也准备好了。江家夫妇俩商量后决定,刚开店那会先推出十几二十道菜,反响好的话,剩下的等到后面再慢慢上架。
至于王卓,则相当出乎江笒的意料之外。这人看着块头大,实际上手脚麻利心思也细腻,学东西很快,江笒教一遍他就会了七八成。
一周过去,他已经把菜谱上的菜差不多都做过一遍了。江笒教学的时候,偶尔也会联想到初见那会的黑暗料理——大概因为王卓先前都是在网上胡乱跟着一些鱼龙混杂的教程学做菜,才耽误他这么久。
“卓叔,你这烹饪天赋还挺高的嘛!有你在店里帮忙,我也能安心开学了。”
最后一次培训,江笒望着一桌琳琅满目的美食,笑得眯起了眼。
“哎呀,最该感谢的还得是我自己,多亏当初没看错人,把你留了下来。”
“哪里哪里。还有几道菜没记熟,开业前我再在家里多练习练习。”
王卓谦虚地应道,看着十分稳重,眼里的一闪而过的得意却暴露了他心中的喜悦。
把最后一盘菜放在桌上,他直起腰,瞥了眼坐在桌边的俊美青年。欲言又止地忍了半天,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道。
“……梁先生,你这风雨无阻地每天过来打卡,也快有一星期了吧。明天少爷开学,你还来不?”
嘴上说着,他心里也在暗自嘀咕。
眼前这个举止优雅的青年名叫梁远山,是他家少爷的邻居兼童年好友,这事他早就知道了。
但关系再怎么好的朋友,也不至于形影不离成这个样子吧?
这一整周培训课,他每天推开门看到的情形都大差不差:江笒在厨房里忙活,而这位梁先生则坐在不远处,要么在看书,要么在敲电脑。
一动一静的画面那叫一个和谐,简直就跟一家人似的。他有时也会鬼使神差地寻思,自己怎么像个局外人似的……
过了好久他才得出结论,之所以让他有这种感受,大概是因为梁先生的奇妙态度吧。
他自己尝试练习的时候还好,然而只要江笒拎起锅铲,青年就会停下手头的工作,目不转睛地望着厨房里那个忙活的身影。等江笒做好菜,他又会挂起一副无懈可击的微笑,言简意赅地夸赞两句。
那奇妙的气氛,让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好了。
“对哦。明天我要开学,之后应该还要军训,就不来这边了。”
江笒放下筷子,歪了歪脑袋。
“远山哥,你之后怎么安排?”
青年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热茶。
“明天开始,我要上班了。”
“嗯?啊!”
江笒愣了愣,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是啊,他怎么把这给忘了——远山哥回国可不是闲着没事干,是回来工作的啊!
他舒了口气,脸上重新挂上微笑。
“看我这记性。对了远山哥,你是在哪上班啊?”
“朋友开的中医诊所。”
梁远山顿了顿,难得多说了两句。
“离A大不远,十几分钟就能到。江笒,地址我待会发你,你有空也可以过来。”
“咦,我吗?”
江笒疑惑地眨了眨眼。
“不了吧,我又不是小孩,怎么还能跑去打扰你工作呢。”
“我和伯母聊过,知道你身上有点老毛病。”
梁远山声音平淡,双眼视线却丝毫不离眼前的少年。
“……要是信得过,我可以给你看看。”
“啊,你是说这个啊。”
江笒抿了抿唇,眉头微微皱起。
向来开朗的神情,难得变得有些纠结。
有一件事,他一直埋在心里,没和外人说过。
——他非常讨厌中草药的味道。
最初,他只是单纯地厌恶中药苦味。
回想上辈子,他曾生过一场重病。那会儿师父还在身边,托关系找来江南的名医,灌了足足半个月的苦药。
半个月后,病是治好了,心理阴影却也留下了。
那股令人通体发颤的苦味,江笒光是稍稍回忆一下,立刻就浑身起满鸡皮疙瘩。
但如果仅仅如此,他也不是不能勉强忍一忍。
但现在……
少年目光放空,思绪飘到了穿越前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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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安静的将军府,难得人声嘈杂。四处都有仆人婢女来往,所有人都步履匆匆,脸上神色各异。
一股难言的血腥味,混合刺鼻的中草药香,铺天盖地充斥着整个府邸。
“江大人,您还是请回吧。”
一身官服的老人,面无表情地说道。唇边白花花的长胡须微微震动,吐出冷硬无情的话语。
“下毒妄图谋害贵人的罪人即是罗顺友,此事铁证如山,不容再议。”
“我师父绝不是那样的人!他两袖清风,光明磊落,定是有小人陷害于他!”
少年满脸涨得通红,虽然焦急,却还勉强保有理智。他放软了声音,几乎似是哀求般说道。
“张太医,求您了,让我进去看看。我最熟悉师父了,兴许能找到猫腻之处呢?”
胡子花白的老太医望着他,再度沉着脸摇了摇头。
“江大人,别让下官难做。”
“张太医,我……”
江笒话未说完,就见内屋的门嘎吱一声打开了。像是闷久了一般,更浓烈的药味霎时扑面而来。
俊美的青年从门后走出,面沉如水,冷若冰霜,仿佛浑身萦绕着一股煞气。
“司徒!”
江笒双眼一亮,就想往那边快步走去。
没想到,那人竟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兀自抬手低声唤道。
“张仪,过来。”
“是,将军。”
张太医毫不留恋地转过身,低眉顺眼地鞠了一躬。
“换了刚才那个方子,贵人好些了么?”
“刚灌进去的药还没过喉就全吐出来了,你去看看。”
语气冷硬,不带一丝温度,让江笒还没迈出的步子凝滞在半空。
话音落下,青年转过身,与太医的身影一齐消失在门后。
一声轻响,合上的门隔绝了少年不可置信的眼神。
“司……徒?”
桃花眼猛地瞪圆,他错愕地喃喃自语。
衣摆似乎轻轻被人拽了一下。他扭头一看,原来是个年纪尚小的婢女。
她手里端着一碗猩黑的药,微微屈身一礼。
“江大人。”
她的声音轻柔,说出的话语却丝毫不留情面。
“将军方才吩咐了,还请无关人员自行离去。”
“无关?……我,我也归属在内?”
江笒如遭雷击,踉跄着退后一步。
婢女没再说话,只是再度行了一礼。
再纠缠下去,就不体面了。
江笒失魂落魄地应了一声,脚步沉重地走向将军府外。
浑浑噩噩的大脑,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从始至终,那人都没给过他半个眼神——
就好像,已然彻底厌恶他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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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中草药味就像一个烙印一般,结实地印在了江笒的脑海里。
如果不是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他并不想再和药草打交道。
……更何况,远山哥还长了一张和某个混蛋一模一样的脸。
好不容易回神,江笒神色复杂地垂眼。
“这个啊,再说吧。”
虽然没有对上视线,但他还是可以感觉到青年的目光探究地停留在自己脸上。
明明没有温度,他却感到皮肤正在隐隐发烫。
远山哥会觉得很奇怪吗?毕竟明明是好意为之,却被自己用含糊地说辞拒绝了。
光是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就变得更复杂了。
也许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几秒。发烫的视线悄无声息地移开了,随后响起的是梁远山依旧平和的声音。
“好。”
太好了,远山哥没有追究自己的异常之处。
江笒悄悄松了口气,心情却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放松。
——是为什么呢?
莫非,自己其实更希望对方多关心两句?
算了,想不通的事就先别想了。
他像小动物般甩了甩头,重新扬起笑容,提高声音。
“来,吃菜吃菜!……嗯,味道很不错嘛!”
夹了一筷子辣炒鸡丁放在嘴里,少年眼睛眯起,品鉴片刻后竖起了一个拇指。
这是培训期的最后一顿饭,几乎可以和结课作业划等号。
王卓用尽浑身解数,认真到了极致,这才从江笒嘴里得到一个“考试合格”的评价。
江笒美美饱餐一顿,回家又早早上了床休息。
第二天早上,他精神饱满地起了床,把早已收拾好的行李最后检查一遍,就和父母俩道了别。
他自己倒还好,反倒是付蓉看起来十分不舍。
“先前工作忙,现在好不容易闲下来,才刚过一个月,马上又要分开了……唉。”
“没事的妈。反正上的是本地大学,我有空会经常回来的。竹华斋还离不开我呢,是吧?”
自己的母亲有个多情善感的性子,这事儿江笒早已知晓。他熟练地安慰两句,就退后一步挥了挥手。
“走啦!”
“路上小心,好好吃饭,用功读书,知道吗?”
付蓉放轻声音,又嘱咐了两句,这才终于舍得松手。
江笒并不厌倦母亲的唠叨,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他拉着行李箱,刚走出家门就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像前几天一样停在路口,显然正在等人。
“咦,怎么回事?”
江笒愣了愣,而后赶紧走到车窗边,屈指轻轻敲了两下。
“远山哥早啊!我今天不去竹华斋啦,你是不是记错了?”
车窗降下,露出青年精致的眉眼。
然而江笒却像是第一次见似的,眼尾讶异地上挑。
——他还是第一次见远山哥穿成这样!
以往和梁远山碰面,他都穿得十分休闲。当然也说不上邋遢,但总体而言还是十分平易近人,像是邻家哥哥的风格。
然而今天却不一样。青年难得穿上一身正装,乌黑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还架了一副金丝眼镜,浑身气场相较以前显得更加锐利了。
“嗯,我知道。”
梁远山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漫不经心地转了转骨节分明的手腕。
“我先送你回校。”
“啊,这个,也不用吧!”
江笒慌张地摆了摆手,连忙拒绝。实际上前两天付蓉也打算载他回校,但竹华斋刚起步、事情多得很,他并不想麻烦别人。
“我自己搭地铁过去就行,那个……”
“你身体不好。工作日人多,地铁太挤。”
梁远山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不容拒绝地抬了抬下巴。
“上来。”
他的态度并非那种令人不舒服的强硬,然而江笒面对这样的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两人大眼瞪小眼,过了半晌,还是江笒先败下阵来,叹一口气拉开车门。
“……你都快成我的专属司机了啊,远山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