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那双墨黑的眼眸温和地望过来，江笒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回过神的一瞬，脸颊便飞快浮现红晕，少年目光躲闪，两只手都不知该放哪了。
远山哥……还是第一次用如此温柔的语气夸赞自己。
猝不及防之下，他的大脑当下就变得一片空白了。
“我、我也只是简单教一下啦！”
他压低声音。
“人家学没学会还不一定呢。”
梁远山勾了勾唇角，薄唇几不可闻地逸出一声轻笑。
“小江老师教得这么仔细，要是再学不会，那就是脑袋不灵光的问题了。”
话音刚落，灶台那边就传来了提高音量的喊声。
“哎，少爷你过来看看！”
“又在瞎说了，什么小江老师……”
江笒咬了咬唇，被梁远山说得心里飘起几分害臊。横了他一眼，便赶紧转身快步走去。
“来啦！”
身后的目光如影随形地贴在背后，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用力清清嗓子。
“咳咳！怎么了，有什么新发现吗？”
王卓聚精会神地望着面前的那一碗豆腐，全然不知身后方才发生了什么小插曲。等江笒走来，他才把记笔记的手机熄屏，给人让出半个身位。
“这水还真的变黄了。我看也过了十六七分钟，是不是这样就算处理好了？”
一回到工作环境里，方才的胡思乱想立刻就被抛去了脑后。
江笒低下头，看一眼明显变得浑浊的水，又试了试水温，满意地点点头。
“对。处理完以后，我们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王卓在一旁看着，见江笒拿刀切起了豆腐，暗暗松了口气。
从这里开始，后面的步骤应该和自己操作的没什么区别了吧？
看来细节真的很重要。一个小小的泡水，就能让食材的味道大幅度提升……
他还没感叹完，就讶异地挑了挑眉。
“嗯？少爷，你这是在干什么？”
只见白嫩的豆腐被切成大块的片状，江笒却没有接着处理它们，而是转身在篮子里翻了翻，抓出一把葱。
“要用葱点缀提味，不是应该最后才放吗？”
王卓皱起眉。
“难不成这个我也记错了？”
“一般情况下，按你说的那样做并没有问题。”
江笒嘴上念着，手上动作不停，把洗干净的葱切段，葱白和葱叶分开放。
“不过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熬葱油。”
“……啊？”
王卓目瞪口呆地睁大了眼，震惊又疑惑的表情放在那张凶巴巴的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江笒没再解释，弯腰开了小火。冷锅冷油，抓一把葱白放进锅，中小火慢慢熬。
没过多久，白生生的葱白就大变样，成了焦黄焦黄的颜色。江笒又拿过碗，把剩余的葱叶倒进锅里，同样熬至焦黄没有水分。
“这样就好了吗？”
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王卓还是仔细地把步骤记了下来。
“还早呢。”
江笒摇摇头，把火关了，向点兵点将似的往锅里放入了各种调味料，生抽、老抽、耗油、白糖一个不落。等搅拌均匀，他再一次开中火，把锅里的混合物又炒了一遍。
这一串操作做下来，不用江笒特意开口解释，王卓也闻到了那一股肆意的葱油味。
他眼神一凛，深深吸了吸鼻子。江笒做得并不复杂，然而就在这么简单易懂的熬制后，葱油的味道显然比外面的好闻许多。
……不过，他还是没弄懂，煮豆腐和葱油有什么关系。
像是猜到他心里想的事一样，江笒开口了。
“用葱油煎过的豆腐，待会煮起来更好吃。原本还应该加点研榧子的……唔，就是将香榧子炒香，再研成粉末——可惜咱们食材有限，就把这一步省略了吧。”
“香榧子？”
王卓听得云里雾里的，当下就想掏出手机搜搜这是个什么玩意。
然而还没等他打完字，身后就穿来了淡然的声音。
“一种坚果。作为中医药材，香榧子有驱虫、润肠、止咳等效用。”
“哎，远山哥你还挺懂的嘛！”
闻言，江笒百忙之中抽空回过头，讶异地挑了挑眉。
这种食材平日里并不常见，他正思考怎么解释呢，梁远山就言简意赅地介绍完了。
这么说来，前两天和妈妈闲聊，她好像确实有说过远山哥是在国外学医来着……知道这个也不是不能理解。
所以这叫什么，药食同源吗？
“中医常识罢了。”
梁远山声音依旧平淡，眼中却似乎带了点笑意。
这人在笑什么啊！
江笒缩了缩肩膀，赶紧回过头来继续做菜。
“像这样，煎到微微金黄就好，不能煎太过。不过，看菜色这一点，你应该还挺擅长的？”
他一边说，一边用锅铲翻过豆腐展示上面煎得香脆的部分，扭过头问王卓。
“哼……”
知道他还在揶揄自己的以貌取人，王卓歪了歪嘴，这会儿却说不出半个字了。
“哈哈，开个玩笑而已啦。”
心情放松了一点，江笒利落地把几块豆腐铲起来。接着，他又拿过一口锅，把盖子掀开。
“把豆腐放进去，不用煮太久，煮久了就老了。”
江笒小心翼翼地把豆腐倒进去。因为动作足够轻，豆腐的形状十分完美，并没有摔碎。
“从这儿开始，有两种做法。”
“嗯？怎么跟游戏似的，还有分支呢？”
王卓点开了手机上的记事本。
“第一种比较普通，或者说是常规的做法。放入酱料，调好味道就行。”
江笒嘴上说着，却拿过另一个碗。这碗里装着清澈液体，散发出阵阵酒香。
“但我认为，另一种做法更香醇。不放水，纯用酒煮，做出来更为入味，暖入心喉。”
把碗里的酒倒入锅里，水位线恰恰没过豆腐，接着开最小火慢炖。
江笒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浓郁酒香霎时间充斥了整个鼻腔。
“要是有师父酿的女儿红就更好了……不过这酒味道也不错，勉强顶替用用吧。”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盖上锅盖。
做好这一切，少年转过身望向王卓，眼睛一弯。
“怎么样？我这手艺，还满意吗？”
王卓依旧是一副没回过神来的样子，沉默着一言不发。
估计是今天的教学颠覆了他的烹饪认知，一时半会还没消化得过来。
“瞧他这副表情，答案已经写脸上了吧。”
耳边传来啪的一声轻响，江笒回头看去，原来是梁远山合上了电脑。
大概是工作完成了，他一边把笔记本放进电脑包，一边轻声开口。
“……有时我会想，住在你家隔壁，真是个甜蜜的苦恼。”
“哎？什么？”
江笒疑惑地眨了眨眼。
把电脑包收拾好，青年抬起头，目光带着几分笑意。
“只能闻菜香，什么都吃不到……这真的不算犯罪吗？”
江笒这才听懂他的意思，忍不住被逗笑了。
“那怎么办，你要把我抓起来吗？”
“好啊。把某个小坏蛋抓来我家，以后只给我做饭。”
梁远山乌黑眼睫一扇，面不改色地说道。
“……喂我说你，玩笑开得有点肉麻了啊！”
江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佯怒地捶了下青年的肩膀，随后关了火，把热腾腾的一锅豆腐端到桌面。摆好三人碗筷，他提高声音唤了一句。
“——哎，别愣在厨房里了，过来尝尝我做的！”
埋头苦记了半天，终于把做菜要领记好的王卓闷声应道：“来了。”
三人围着圆桌坐下，江笒掀开锅盖，闷在里头的浓郁香味霎时间汹涌而出。
那一大碗酒被吸收了七八成，每一块豆腐都鼓鼓囊囊的，原本的素白深了好几个色号，让人看得食欲大振。
“慢点吃，小心烫。”
江笒一边说，一边分别给大家舀了满满一碗。
作为主厨，江笒每天吃的都是自己做的菜，早就吃习惯了。而梁远山举止优雅，自然也不会露出急切的模样。
唯有王卓，光是闻到那股酒香就忍不住了，潦草地吹了吹便一口咬下。
“唔！”
他的眼睛猛地瞪圆。
“太好吃了？”
江笒歪过头，问道。
王卓张嘴哈了口气，随后艰难地把那一口豆腐吞下肚子，最后才一边嘶嘶抽气一边说道。
“……不是，烫到舌头了。”
不等别人回应，他又接着说道。
“但是，这豆腐的味道真是绝了！外面煎得香脆，带着一阵油滋滋的葱味，里头又吸饱了酒，一咬开就爆出来了，真的是外焦里嫩，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爆浆口感的豆腐！”
话说到这，他看向江笒的眼神已经不见初时的轻视或者半信半疑，只剩下全然的敬佩。
“要不是当着我的面做的，我简直不敢想象这是人能做出来的菜！你这手艺也太夸张了吧，少爷——不，师父！”
“哎，这就喊上师父啦？”
江笒歪了歪头，嘿嘿一笑。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这都在他的意料之内。跟着第一御厨学了十来年，要是连个火候都掌握不好的新手都征服不了，那才叫意外呢。
王卓这一声师父喊得真心实意，他也听得浑身舒畅，当下便笑得跟小狐狸似的，脸上写满了得意。
“唉，还好那会儿我答应了东家留下来。”
王卓一边闷头往嘴里塞豆腐，一边口齿不清地感叹道。
“跟您这样的老师学做菜，比自己对着网上的视频教程学要好多了……签保密合同算什么，这算下来还得是我血赚了啊。”
话音落下，梁远山便淡淡地嗤笑了一声。
声音很轻，只有坐在他身边的江笒听见了。
他悄悄瞥了身边一眼，却见青年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既然如此，他也只好当作没听见，咳了一声就一本正经地对王卓说道。
“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可就不藏私咯。距离我开学还有几天，我会每天过来教你，至于别的……”
江笒想了想，从背包里掏出那本耗费他许多天精力的笔记本，递给王卓。
“你先把这菜谱背下来吧！”
虎背熊腰的壮汉以不符合他外表的轻柔动作小心接过菜谱，珍而重之地翻开看了看。
“这是……”
“开业后准备换上的菜谱，做法也写里面了。”
江笒志得意满地拍了拍胸脯。
“怎么样，是不是很详细？”
没想到，王卓竟然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详细是详细……”
他说到这，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但这也太难懂了吧。‘制蟹要诀有三，雌不犯雄，雄不犯雌，则久不沙’……怎么全是文言文？”
“——什么？”
方才还眉飞色舞的少年如遭雷击，一整个呆在了座位上。
“对哦，现在大家都用白话文……我、我忘了！”
“……小少爷，你这是上学背古文背昏头了吗？”
“真的只是忘了！你你你再等几天，我给你写个注释！”
少年清越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恼羞成怒，黑发青年一言不发，只是眼神暗了暗。
一丝模糊的怀疑，悄然浮现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