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刚从江笒心底冒出来，马上就变得越来越坚定了。
不是，你别说，这还真有可能是江海轩啊！
那混帐不是还放了狠话，说要走着瞧吗？要是跑来他们家唯一的店面，干些什么不三不四的事——
想到这里，江笒立马就坐不住了。
万一连最后的店面都被他毁了，那可就真的完了！
别说江家的未来了，自己那个收集幸福值的任务也做不了了呀！这还让他怎么回去救师父！
他咬了咬牙，刚准备直截了当地走过去质问清楚，然而刚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
他的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危险的想法。
江笒深深吸了口气，像小动物一样灵敏地左右环顾了一圈。
老店铺位于一条小巷里，治安管理可谓是相当一般，连个摄像头都没有。此刻又是正午时分，恰恰是一天中太阳最晒的时候，本就稀少的人流量就变得更是寥寥无几了。
要不要趁这个绝妙的时机，把江海轩揍一顿？
江笒跃跃欲试地握了握拳头。
当年他和司徒枥一块长大，闲暇时也跟对方学了几招动手的武学招式。虽然会的不多，但像是在人体哪个位置上下手、既隐蔽又格外疼痛，这些旁门左道他最感兴趣，也记得最熟。
虽然在那个崇武的年代，这点三脚猫功夫还拿不出手，但要放在今天，那可就不一样了。
上次在医院，他身体还没好全，嫌医院的饭菜难吃所以天天挑食，整个人都虚弱无力，这才吃了江海轩的亏，害得自己差点被送去抢救。
但现在不同了，他出院后在家好好调养了几天，把自己喂得饱饱的，正所谓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心中充满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自信，少年干脆就此下定决心，气势汹汹地开始了计划的实施。
他放轻脚步，依靠小巷里随地堆叠的杂物作为掩护，像只猫一样无声无息地绕到了对方的身后不远处。
目标人物依旧保持那个站立的姿势一动不动，出神地望着店门上贴着的广告纸，也不知在发什么呆。
哼，继续呆着吧！江海轩，轮到你吃苦头了！
江笒心中冷笑一声，屏住呼吸一步步靠近目标人物，随后一拳挥出——
拳风凛冽，那人机警地猛然回头，正对上迎面而来的拳头。
与此同时，一声满怀诧异的惊呼脱口而出：
“——司司司、司徒枥？！”
.
五分钟后。
“对不起啊这位公子，不是，这位先生。”
江笒后退一步，罕见地露出了手足无措的模样，目光躲闪地低声道。
“我认错人了，一时半会收不回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呵。”
一声似笑非笑的冷哼，从薄唇里逸出。
眼前站立的青年，身形高挑。下颚线条硬朗，五官冷峻，两片唇色极淡的薄唇微微勾起一个嘲讽的角度。一头半长的黑发浓稠如墨，随意披在脑后。几根飘散的发丝垂在脸侧，却并不显得凌乱，反而添了几分雌雄莫辨的性感。
此刻，那双狭长的凤眼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目光深处宛若深不可测的湖底，看不出是愠怒、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少年抿了抿唇，悄悄抬眼飞快地瞥了眼对方，而后又做贼心虚地垂下了脑袋。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正不间断地拉响警报——
相似的眉眼，如出一辙的冰冷神色……
若不是对方穿了一身现代服饰，恐怕他都要以为站在眼前的就是司徒枥本人了。
他心底恍惚，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起了那些原本以为已经遗忘的事。
——犹记得上辈子的司徒枥，心狠手辣、嗜血残忍，却长了极肖其母的昳丽脸庞。
刚入伍时，有小兵当着他的面拿他的容貌做文章。非但在嘴上大肆调笑，手指还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蹭来蹭去。
所有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却没想到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公子竟然冷不丁飞快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斩断了那小兵的拇指。
杀猪般的嚎叫声中，容若春华的少年垂眼收刀，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再有下次，断的就不是手指了。”
思绪拉回此时此刻。
眼前的青年正用相同的飘忽语调，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下手真重。小朋友，你平时都是这么对陌生人的吗？”
“我……”
若是放在从前，江笒恐怕早已眉头一皱便据理力争起来了。现在的他却压根提不起这股劲，只觉得身心疲惫，低着头又道了一声歉。
“抱歉，是我不对。”
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眼前的陌生青年，除了性格和外貌以外，其他方面也跟司徒枥像了个十成十。
方才他那一拳挥去，虽然并未用上什么内力或者拳法之类的东西，却也使尽了浑身力气，算得上大开大合、来势汹汹。再加上他出手前刻意放轻的脚步，以及对方还处于发呆状态——
一般人根本就躲不开。
但眼前这个神秘的青年，他就轻轻松松地躲开了。
不但毫发无伤，甚至还一点都不狼狈，躲避的姿势优雅而不失风度。
先是腰身一扭，随后侧身灵巧避过。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他便右手一抬，不容挣脱地牢牢扣住了少年纤细的手腕。
当时，江笒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青年并非司徒枥本人，大脑一片空白。
他像块木头似的，老老实实被扣着手腕，思绪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想起了一些碎片般的回忆。
夕阳下，柳树边。
一大一小的两个少年，靠在一起站着。大的那个站在小的背后，修长的手指托在对方手肘之下。
“……常人打斗，十有八九是往前胸要穴袭去。”
他低垂眼睫，语声清冷宛若春日融化的冰水。微风拂过，吹起几缕乌黑发丝。
“可你若是想取巧，不必记穴位，直往人脸上砸便是。”
“直往脸砸……”
被他拢在怀里的小少年，先是慢慢地重复了一遍，随后抬眼好奇问道。
“为什么打脸呀？”
“因为出其不意。”
他声音依旧平稳，不急不缓。
“倘若对手没做好准备，下意识便会闭上眼。五感缺一，自乱阵脚，自然随你处置。”
“这样啊……”
小小的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狡黠一笑，紧接着高呼一声，握拳的手迎面袭来。
“司徒，看招！”
清脆话音未落，手腕便被牢牢扣住。
“还未出师，便想动手？”
冷淡的声音，破天荒的带上了一丝笑意。
夕阳余晖之下，华如桃李的少年撩起眼皮，眼尾微微上翘，眉眼一弯。
“小竹子，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呢。”
“你、你……”
小少年瞪圆那对清澈的桃花眼，结巴了半天才憋出后半句。
“司徒，你笑了！笑得真好看！”
——那是他第一次见司徒枥笑。
再之后的事……
“回神了。”
淡漠的声音，再度传入耳中。
江笒赶紧抬头，发现刚才险些被自己一拳砸脸上的青年垂下眼，潭水般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自己。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青年似乎态度软化了一些。
是因为自己道歉了吗？
……虽然道歉的时候，一直在想司徒枥的事。
他正发着呆，又听见那人开口了。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片刻，随后换了个话题。
“你知不知道这家店的老板在哪？”
“老板？”
江笒木楞楞地重复了一遍，顺着对方的视线转过头，视野里立刻撞进“江记餐馆”四个大字。
他猛地回过神，赶紧站直身子，清了清嗓子。
“那什么，你找老板有什么事？啊、还有，我要怎么称呼你？”
“我姓梁。”
青年先是回答了他的第二个问题，接着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我有事找他们。”
“原来是梁先生啊。对了，我叫江笒。”
江笒扯了扯嘴角，努力打起精神。
“是什么事啊？其实这地方我挺熟的，要不我帮你问问？”
——虽然他本人也是第一次来……
不过既然是自家的地盘，应该也算得上“熟”吧。
“……”
不知为什么，在听到江笒自报姓名以后，这位梁先生的神情就变得有些古怪。他沉默片刻，才开口问道。
“你就是江笒？”
“啊……对，您认识我？”
江笒有些紧张，悄悄咽了口唾沫。
怎么回事？长这张脸的人，他就只认识一个司徒枥啊！
——不对，等等。这人刚才说，他姓梁？
这么说的话，他好像还真的认识一个姓梁的人……
“我的名字，梁远山。”
青年皱了皱眉，语气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
“我们小时候见过。”
他的话音刚落，少年就猛地瞪圆眼睛，后退一步小声惊呼道：
“啊——是你！大山哥哥！”
“……”
梁远山目光飞快地闪了闪。
“都长大了，就别像小孩一样叫这个名字了吧。”
“哦哦，不好意思，我就是太激动了。前几天我还在想呢，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一面大山——”
接收到对方警示的视线，江笒猛然刹住车，尴尬地换了个称呼。
“……呃，那个，远山哥。”
“嗯。”
梁远山满意地轻轻点头，而后侧过身，重新看向店门。
“我刚毕业，准备回国工作。想起小时候的事，就顺带过来看看。”
被母亲要求照顾小孩什么的，就没必要老老实实地说出来了。
不过他还真没想到，母亲嘴里那个沉默又阴郁的小孩，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少年。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和以前相比，自己不也变了许多吗。
他刚沉浸在思绪里，就听见少年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
“远山哥，我看你还拿着行李，是不是直接从机场过来的？这大中午的，又正好是饭点，要不进来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
说到这，江笒停了停，又补充了一句。
“刚才的事真是不好意思，没想到原来是自家人。你就进来尝尝我的手艺吧，就当是我给你赔罪了，怎么样？”
他一提醒，梁远山才后知后觉自己的确有些饿了。
不过，要在这里吃饭……
青年皱了皱眉，目光不动声色地略过周遭环境。
作为知名女企业家的独生子，要是放在平时，这种破旧又偏僻的小地方，他绝不会踏足半步。
他张了张口，原本打算回绝这个邀请。
然而，目光扫过少年清秀的脸庞，拒绝的话语在唇边绕了一圈，最终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单音节。
“……好。”
“行，那你先进来坐坐，我这就去厨房准备，很快就好！”
见他应声，少年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匆匆转身往店里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步子迈得急了，他脚下忽地一个踉跄，身子猛地摇了摇。
“小心。”
梁远山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他一把。
“没，没事……”
江笒皱起眉，抬手捂唇努力压抑着咳嗽了两声。
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梁远山慢慢松开搭在对方肩上的手，目光在少年被乌发遮掩的白皙后颈上明目张胆地停留几秒，随后趁对方发现之前，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手臂自然垂在身侧，梁远山低垂眼睫，指腹并拢轻轻摩挲。
属于他人的温热体温，仿佛还残留在指尖上。
无人知晓，他心底那湾沉寂多年的潭水，此刻荡起了巨大的波浪。
——自己刚才的感觉，果然没错。
一旦对上目光，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就涌现出来了。
梦里总是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会和眼前的少年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