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蓉爱子心切,但并不是掌控欲过盛的那种母亲。
她又劝了几遍,见孩子自有主张、而且态度十分坚定,便也松手放任他去了。
“都时候无论江海轩对你说什么,你都千万别信,当他吹牛就好了。”
她叮嘱了好几遍。
“他要真是欺负你——就算拼上一条命,妈也不会放过他的。”
“放心好啦妈,亲戚之间哪有这么严重。”
江笒反过来安慰道。
“没事,我就简单和他聊两句而已。”
付蓉叹了口气,握紧儿子的双手,慢慢地感慨道。
“宝贝,你真的变化好大,变得自信又开朗……妈妈好欣慰啊。有你在,生活再难也不怕了。”
江笒知道,付蓉是情不自禁地为江记的事有感而发。
他没有戳破,而是轻松地笑了笑。
“没错,以后我们的生活会越变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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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刚走,虽然葬礼已经办过了,但还有许多身后事要忙。
两夫妻那天抽空陪了江笒整整一天,之后便忙得脚不沾地,没怎么来过医院了。
江笒独自一人住在医院里,但并不孤单,小日子还是过得挺不错的。
这单人病房很大,只住了他一个,很方便他磕磕绊绊地摸索、慢慢熟悉这个世界。
结合脑海里的记忆,江笒的学习进度还是蛮快的。
比如,这才第二天,他就已经知道了最初醒来时看到的“黑色方正大镜子”原来是熄屏的电视机。笨拙地学习怎么开机以后,他光是看电视里的综艺节目就津津有味地度过了几乎一整天。
非但如此,他还不满足于从电视上获取信息,把主意打到了常在住院部来往的家属以及医护人员。
江笒本身就很有亲和力,性格活泼可爱,又长了一张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讨喜脸庞,很轻易就和众人打成了一片。时间长了,他住的那间病房便常传来欢声笑语,隔了条走廊也能听见;而众人离开以后,房间里也总是摆满了礼物——有新鲜水果,有他想看的书,还有各类小零食小摆件之类的玩意儿。
好好的医院,都快给他当成度假村了。
“这个世界的菜式,比上辈子多了好多啊。”
正值午后,江笒懒洋洋地靠在窗边,翻开手里的美食工具书,边看边和脑子里的系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看这个——分子料理?看着也是个精细活,怪有意思的。要是让皇帝瞧见了,准要师父做一桌给他尝尝。”
话一出口,系统还没回话,他自己反而一愣。
——脱口而出提到好久不见的师父,即使开朗乐观如他,也忍不住敛起笑容,心情下意识跟着变得有些消沉。
自从五岁那年被师父收为徒弟,往后两人便一直过着相依为命的日子。这还是第一次和他老人家分别那么久呢。
自己在千年后过得倒是滋润,可师父还在牢里受苦。虽说系统承诺了穿回去的时间点不会隔太久,但要说完全放心,那也是假的。
“只要任务完成顺利,两年后就能见到您的师父了,宿主可以放轻松一些。”
系统难得安慰了一句,只是归功于那冷冰冰的电子音,效果似乎并不怎么样。
“唉……但要集齐一百万幸福值,还有好长的路呢。”
江笒苦着脸,长长叹了口气。
他刚想再说句什么,门外却忽然笃笃响了两声。
似乎有人在外面叩了叩门。
“谁啊,这个时候?”
江笒皱起眉头,小声道。
“这也不是医生查房的时间吧?”
他话音刚落,门锁就喀哒响了一声。
敲门的不速之客似乎只是做做样子,也不等屋内回应,就自作主张地推开了门。
江笒的心底蓦地升起一阵不妙的预感。他合起书本,抿了抿唇,全神贯注望向打开的门缝。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相当出众的青年的脸。
浓黑的剑眉,高挺的鼻梁,狭长的乌黑眼眸。再配上他颀长的身形,以及身上显而易见价格不菲的服饰,更是为他增添了几分魅力。
只是不知为何,他明明唇边带笑,却浑身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戾气——
让江笒莫名想起上辈子常看到的,书生们最厌恶的那种欺男霸女的狗官。
这人反手带上房门,看着窝在窗台上的少年,唇角一勾。
“江笒。”
“……”
江笒眉头一跳,沉默着一声不吭。
见江笒没有回话,对方眯了眯眼轻笑一声,而后缓步向他走来。
“见了堂哥,也不打声招呼?”
话音落下,他人已经站到了窗台前面。青年微微俯下身,忽然伸出右手,拇指在少年脸颊上轻佻一蹭。
“——小没良心的。”
这口吻,可一点也不像正经的兄长。
堪称暧昧的姿势下,一股油然而生的粘腻感从江笒心中升起。就像被冷冰冰的毒蛇缠上了一样,令人很不舒服。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直直盯向眼前的青年,记忆里逐渐浮现与他相关的信息。
江海轩,比他大三岁的堂哥,目前在A大念金融系。
这人性格和他那个恶劣的爹一样,野心勃勃且冷血冷清。只是比起装得斯文有礼的江尚柏,年纪轻轻的江海轩显然更不屑掩饰,也更加暴戾。
他以前和江笒没什么交集,考来A大后似乎才发现自己有这么个文弱又沉闷的小堂弟,之后有事没事都爱上门找江笒。无论江笒怎么躲避,他都非要跟在身边,老对这个瘦弱得跟女孩子似的堂弟动手动脚。
虽然两人之间从没发生过什么大的争执,但江笒特别害怕他:哪怕只是和江海轩对上目光,不到十秒他就会唯唯诺诺地移开视线。
……原来是这么一个相貌堂堂的人渣啊。
江笒心中暗叹,还没开口,就看见江海轩眉头忽地一竖。
“问你话呢!哑巴了?”
话音未落,轻蹭在脸上的手就变成了狠狠一掐。
江海轩微低着头,直视面无表情的瘦弱少年。他目光中那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挑逗,令江笒脑海里忽然升起一个大胆而荒谬的猜测。
“松开,很痛。”
少年垂眼遮去眼底深处的厌恶,抬臂把那只作乱的手拨开。
“呵呵。”
手被挥开,江海轩倒也不生气。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在江笒身边坐下,毫不掩饰的炽热目光来回巡视对方白皙肌肤上留下的浅红印记。
“你这小孩,胆子倒是变大了。当初那个被我一句话就吓晕的小兔子呢?”
这一句话说出口,身边的江笒一声不吭,反倒是勾起了江海轩自己的回忆。
双腿交叠,青年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懒洋洋的目光投向窗外景致。
“早说过了,也就那老头整天护小鸡崽似的护着你,我才顾忌着点。这下好了,老头一命呜呼,保护伞没了,我看你往哪跑。”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直直盯着江笒的脸,声音也放轻了许多,但话语中的狠厉却不减反增。
“怎么样,再考虑考虑呗?跟我在一块,把我哄高兴了,还能给你发点零花钱。你家现在过得挺艰难的,是吧?”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江笒那双桃花眼猛地瞪圆了。
——这人模狗样的堂哥对自己竟然抱着这样的龌龊心思……难怪当初自己会晕倒啊!恐怕当时这混蛋就说过类似的话了。
他越想越有种反胃的冲动,干脆不忍了,猛地抬起头,嘴角一勾冷笑道。
“江海轩。你跟我说这些,不怕我把你弄进去啊?”
“哎,你真有意思。你是觉得我这算犯法?”
这个反应相当出乎江海轩的意料,他皮笑肉不笑地挑了挑眉。
“那你报警呗。我说什么了?堂哥照顾自家宝贝弟弟,发点零花钱也要进局子?”
他猛地俯下身,凑到江笒耳边,压低了声音。
“我爸跟局子那几个领导关系有多好,你不知道吧?你要真报警,我看看进去的是你还是我。”
江笒看着他那张志得意满的脸,眯眼磨了磨后槽牙,好悬没忍住一拳砸过去的冲动。
忍耐,忍耐。就现在这个弱鸡体质,要真一拳挥出去,恐怕先倒下的反而是自己。
——真后悔当初没找司徒枥学点四两拨千斤的把式!
“我需要你在这假惺惺装好人么?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cos起霸道总裁来了?”
江笒冷笑一声,说话夹枪带棒。
“看看这满病房的礼物,零食书本水果玩具——喜欢我的人可多了!我缺你这么点施舍吗?还发零花钱呢,只知道用钱买别人对你好?怪可悲的,扭曲又可怜。”
一顿输出说了个痛快,江笒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嘴。
他抬眼随意一扫,没想到眼前竟是一副出乎意料的景象。
“你,你——!”
完美的假面蓦然碎裂。
江海轩咬牙切齿,额上的青筋都爆了两条。他恶狠狠地盯着少年,若是目光有实质,恐怕那两只眼睛现下已经在喷火了。
“哟,江海轩,你破防啦?”
江笒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居然把人气成这样。他乐极了,赶紧乘胜追击,故作讶异地大声阴阳怪气道。
“难不成我说准了,你真的只知道砸钱买别人对你好啊?不是,怎么没人爱你啊,是不是因为你成天像个超雄似的乱吼乱叫?哎呀真是个小可怜,我看要不还是我给你点钱吧,就当精神损失费了——”
“江、笒!”
震耳欲聋的怒吼。
砰的一声,窗台边的小桌板被掀翻了,桌上的杂物都被狠狠扫落地面。
江海轩腾地站起身,一把揪起江笒的衣领,几乎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我警告你,你给我——”
“咳、咳咳咳!”
他话没说完,江笒就大声咳嗽了起来。
这可不是装的。
别忘了,这具千年后的病弱身体可是患有哮喘的老毛病。这衣领一拽,喉咙又紧又痛,他立马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喘咳。
糟糕,这下玩翻车了!
江笒痛苦地皱着眉,咳嗽一声接一声,根本无法自主停下。
“咳、咳咳……你给我松、松开……”
他艰难地努力试图挣脱开江海轩的束缚,没想到对方的力气大得跟头牛似的,压根就没法扯开。
快要喘不过气了……这混蛋,不就刺了他两句吗,怎么这么易碎啊!
眼前的视野逐渐变黑,江笒像条溺水的鱼一样,双手胡乱挥舞。
途中不知碰到了哪个按钮,病房立刻大声响起了警报。
伴随着门被砰一声推开的巨响,护士的惊呼传入耳中。
“喂!你谁啊,快松开病人!”
脖颈一松,无力的身躯软软滑落地面,迟来的新鲜空气终于涌入胸腔。
江笒一手抚着喉咙,大口大口地深呼吸,艰难地抬眼瞥了眼松手的江海轩。
不知是不是那刺耳的警报唤醒了江海轩的神志,他勉强重新戴回了那张成功人士的面具。
额角的青筋还未消退,面上表情冰冷阴鸷,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松开的衣领口。
护士急匆匆地向瘫坐在窗边的江笒赶来。
“你还好吗?喂那个谁,你让一让!”
江海轩起身让开一步,行为举止看似温和有礼,实则唇角蠕动,说了句只有江笒才能听见的低声话语。
“江笒,你挺能的。你爸你妈不是被赶出江记了吗?不急,我陪你慢、慢、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