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查名单在晚些时候终于全部筛查完毕，目前最可疑的对象仍然是那个叫做伏明森的记者。

荆舟早前只看到一个名字的时候还没有记起来，等到放学之后，他和蒋归呈单独留在空教室讨论这件事时，对方提供了一张记者的旧照片，这才想起来这人就是那个一身漆黑拿着摄影机的奇怪家伙。

荆舟当时觉得他可疑是因为他的装扮，还有自身的第六感，他很想知道蒋归呈为什么也觉得这个人可疑。

蒋归呈给出的理由也是有理有据。

首先，他参与过上次宇宙战争，身上携带了Y6星群的辐射，理所应当成为被怀疑的对象，并且在众多排查人物中，他的年纪也是正当壮年，有良好的身体素质。

其次，大部分携带辐射的人都退居二线或者转业，但他仍然活跃在社会一线，这说明他依然有获取情报的资源。并且根据同事的证词，这名记者在完成任务回来之后就开始经常单独行动，行踪更是神秘莫测。

再次，因为职业关系，他的行踪不定，并且以他的身份来说可以自由出入除研究院外的任何区域，他具备安放可塑晶体的条件。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Y6星群的磁场一旦附着人体就很难完全消失，其他受到磁场波及的支援人员身上无论残存的磁场有多微弱也依然能检测到与自身磁场的排异，但是这名记者身上能检测到Y6星群的磁场却检测不到自身磁场的排异。

也就是说，他原本的自身磁场和Y6星群的磁场相适应。这基本是不可能的。因此，这位记者成了头号嫌疑人。

“那么伏容呢？”荆舟放心不下追问道:“你觉得她是不知情的吗？”

蒋归呈细长的手指夹着照片翻了个面，一边看着模糊的人像一边说：“伏明森这个人在出发参与战争报道前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使他发生改变的是宇宙战场。”说到这，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在抬眸看向荆舟后才继续说:“我调阅了有关这位记者被战争波及的报道，上面说他掌握到了Y6的某个机密后被抓捕，后因监狱在战争中被炸毁得以逃出，之后被蓝星联盟救助返回H3。因为平日里聚少离多，关于他的身份异常，伏容应该是不知情的。”

“你说他因为得知某个机密被抓？”荆舟疑惑地问:“什么机密？”

“不清楚。他在回到H3后并没有针对机密发布任何一篇报道。因为宇宙战争已经结束，人们都忙着庆祝，早就无人在意所谓的机密了，因此他未发布报道也没有人觉得奇怪。”蒋归呈说。

荆舟微微皱眉道：“实验区的管理者们也太疏于防范了。”

蒋归呈听罢发出极短促的笑声，嗓音低沉道：“虽然不想承认，但这确实是一个失误。如果当初对携带异域磁场的人员管控得能严格一些，或许就不会有今天的战争隐患了。”

明明是在大方认错，可荆舟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能引起战争的原因很多，可以是利益也可以是矛盾，甚至是莫须有的理由。只要Y6仍然对占领宇宙怀有执念，即便蓝星再怎么小心提防，最终也很可能无法阻止灾难的到来。

仿佛是在等荆舟的反应，蒋归呈没有再开口，他凝视着对方，看他的视线固定在桌角上某个点，手指在空荡的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动，过了一会将掌心覆于桌上，突然收紧。

“你觉得学校里出现的可塑晶体是从哪里来的？”

面对这个忽然抛向自己的问题，蒋归呈想了想说：“虽然不想说这种话，但很大概率是伏容无意间带进来的。”

“我有同感。”荆舟神情严肃，接过话继续分析:“最开始在操场上空和女卫生间里的红色晶体应该是从伏容身上掉落的，不过外出教学那次，应该和伏容没关系。”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来，用充满鄙夷的眼神看向对方问:“这两次发现红色晶体的事情你是知情的吧？”

蒋归呈坦诚道:“我想到目前为止，只要是你知道的事情，我应该也知道。”

“那我不知道的呢？”荆舟板着脸问。

也许是表情太过真挚，也可能是有点像气鼓鼓的河豚，总之在他的注视下，蒋归呈轻轻笑了笑，跟着说:“我应该会慢慢告诉你。”

荆舟完全不领情，小声吐槽:“真黑心，故意有所保留，我可不像你一样。”

蒋归呈偏头打量他问:“你想到什么了？”

荆舟撇过去一道‘我比你大方多了’的眼神，片刻后说:“事实上，在花盆里提取到可塑晶体的那天，我看到一个人在马路对面拍照。当时我还以为他是个正在取材的摄影师，现在看到照片之后我才确定，他就是伏明森。”

“他的出现更加证实了我之前的猜测。红色晶体一定和他有关。你还在其他地方见到过他吗？”蒋归呈问。

荆舟点头说:“在体育竞技会上。”

“怎么是那里？”蒋归呈有点意外。

伏明森为什么会出现在那？

是为了侦查，还是为了散播红色晶体？

可是整个运动会进行得非常顺利，并没有发现红色晶体，他出现在那里不会仅仅是为了拍自己女儿的照片这么简单吧。

沉思片刻之后他又问:“你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离开会场的？”

“这个我没太注意。”荆舟被对方这一问搞得心里有点忐忑:“怎么了吗？”

蒋归呈摇摇头对他说:“我本来还在想，伏容和伏明森应该很久都没见面了，那么为什么她身上还会携带着红色晶体。而且这个晶体对伏容有没有负面影响也未可知。”

荆舟:“但是我们现在还不能把伏明森有可能是Y6的潜行者这件事告诉伏容。”

“是的。”蒋归呈表示赞同，神情愈加严肃:“而且还有一件事我很不放心。”

荆舟好奇:“什么事？”

“希望是我多虑。”蒋归呈既严肃又认真地看向荆舟说:“如果伏明森真的是Y6的潜行者，他来到比赛会场，看到你在接力比赛中异于常人的表现，你认为他会不会对你的身份产生怀疑？”

荆舟随之一怔。

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忽略了？

“Y6星系知道有我的存在？我打个比方，就当他们知道我来到这里好了，但他们不会猜到我会混进磁石学院吧？”荆舟在担心的同时怀有一丝侥幸。

蒋归呈轻抿薄唇，像是在思索，片刻后缓缓开口。

“对方目前只知道我们和D7联合开发了人造体，关于你的具体信息和数据还不明确，如果运动会那天没有人对你的身份起疑，你就是暂时安全的。”说罢，蒋归呈往荆舟手腕上的接收器指了一下，带着意味深长的语气说:“不过你大可放心，作为任务执行者，只要你还留在H3一天，我们就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

“我可不是什么需要保护的娇嫩花朵！”荆舟翻了个白眼，语气坚定道:“我的使命是要保护别人。”

“但是你要知道，你的存在也很重要。”蒋归呈眯起好看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说:“不是因为我们的关系，不是因为要完成守护和平的任务，是很纯粹的意思。你很重要。”

蒋归呈的语调实在太过温柔，荆舟敏锐地察觉话里似乎有其他含义却故意装糊涂回应道:“是是是，毕竟是实验人员历时几年造就的研究成果。”

话说到一半，被蒋归呈出声截住。

“我不是说这个。”

荆舟一怔，心里那种别有含义的滋味在离职线外疯狂试探，他飞快将视线撇向别处，回答道:“那是什么？我看你是想哄骗我，再利用我的身份帮你做事。”

“我没有什么想做的事。”蒋归呈缓慢地摇头，片刻后却喃喃自语:“或许是有一件。”

荆舟眉头飞快地皱了一下，他实在是搞不懂面前这个人，语气变得有些不悦:“你这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像犯什么大病似的。”

蒋归呈回过神来对他笑了笑问:“是吗？”

对方呼吸凝了一瞬。

如果说蒋归呈是他心动数据异常的理由，那么接引人的两次审判就是提醒他要离开磁石学院的最后通牒。

“我不理你了。”荆舟绷着脸嗖地站起来，抓着包带的长臂一拽，书包从桌面落到肩膀。他单肩背着包，居高临下道:“陪着你在这犯病还不如回去看寝室里那位欲生欲死地写作业。”

说完便大步朝门口走的荆舟或许因为没有听到身后传来动静，又停下来往原来坐着的位置看，下意识撇了下嘴。

蒋归呈还坐在靠墙的那个位置上，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你不走？”荆舟挑眉问。

蒋归呈手里握着手机，特意朝门口那边晃了晃，解释说:“我给家里打个电话。”

荆舟往他手上打量一眼，什么都没说，片刻后拉紧书包带，冷冷转身。

“放心，我对你的个人隐私没兴趣。”

教室的门开了又关，屋子里陷入一片寂静。随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最后一点夕阳余晖即将从教室里褪去。蒋归呈放下手机，从口袋里拿出耳机，塞进一侧耳朵，手指扶在接收器边缘，缓缓向上推。

“监听0274，有急事，请转接院长J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