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来。”
他说。
应流扬缓缓抬起头,眼里有些不解。
楼容川弯下腰,俯低了身体。
应流扬下意识瑟缩挡了一下。
可并不能阻止楼容川的动作,被楼容川拦腰抱了起来。
他以为应流扬这样的人宁折不弯,有铮铮傲骨。
他见过太多了。
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折断他们的傲骨。
为什么应流扬还能在发生这样的事后,仍然可以若无其事地去捡剑?
哪怕被当众揭穿假身份,被当众羞辱……
“楼容川。”应流扬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反正不可能是大发善心把自己抱回去,他定了定心神,道:“我确实做错了事。”
“……”
“对不起。”他继续说。
楼容川出人意料的沉默。
应流扬不算清瘦,楼容川抱着他,手稳得就像怀中无物一般。
手心的血淌了一路,沿着池边漏进去。
那点血色很快在水中消失无迹。
应流扬僵着身体,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不太自在地动了动,又道:“不管你信不信,你经历的所有一切,都在我预料之外,并不是我希望发生的。”
“你可以恨我,是我对不起你,害你在乐安城里受了那么多屈辱。”应流扬道:“现在你也都拿回来了,今日事到此结束,过往种种我们一笔勾销,宗主之位我们堂堂正正竞争……你……”
“一笔勾销?”他问:“你以为你凭什么一笔勾销?”
应流扬整个人往后仰了一下,他被放在了浴池边的躺椅上。
他不由感到心慌,伸手去推楼容川的肩头,手心的血胡乱涂在他身上,在楼容川的锁骨胸膛处留下狰狞的血痕。
“楼容川!”应流扬试图提醒他,推拒他。
楼容川的眸色沉了沉。
他现在很烦躁,却找不到根本原因,他觉得一切都让他生气。
包括应流扬直接喊他的名字。
“不要……”应流扬真的没有力气,也不想和他做这种事,他终于露出一点崩溃,神色凄凉悲切,他近乎恳求:“真的不要。”
楼容川却因他的反应而更兴奋起来。
好像能从能从他的崩溃之中窥见几分从前的模样。
那样意气风发的人,看着他的时候,总算不是一副几句话离不开道歉离不开宗主之位,满脸抗拒想要逃离的样子了。
他会无力、会挣扎、会恳求,最后臣服在自己身下。
就像现在这样。
应流扬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他只觉得头更痛。
并非屈辱,而是绝望。
这样弱小的自己,这样弱小……
他在一等通透身中也是佼佼者,可在楼容川面前却弱得根本无法反抗。
他只能紧紧地,像是在巨浪中抱紧浮木一样抱住楼容川的肩,泄愤似的,满手的血把他后背抓挠得不成样子。
如此亲昵的动作,可是两人眼底的情绪都很复杂。
应流扬仰着头,目光涣散,落在一片无尽黑暗的天幕之上。
今夜无星也无月。
恍然间想起乐安城的那个晚上,楼容川也是这般……
也是这般……
楼容川那夜的话犹在耳边:“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应流扬觉得他快做到了。
他做错了,他应当恪守家规。
在乐安城他就不该去招惹他。
在灵龟宝地就该与他划分界限。
手心的血蜿蜒涂了楼容川满身满背,像是那日他抹在自己流云道袍上的血,应流扬也要加倍还给他。
“你会杀了我吗?”应流扬问他。
楼容川重重吻着应流扬耳后的命门,像那日一样。
他的声音在动情时很沉,内里是按捺不住的、快要流泻出来的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
“会、会……”他说。
“可是我不想死……”应流扬说不出完整的话:“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一路走来有多珍惜今天的位置。
你不知道我为了成为这个宗主付出了多少努力。
楼容川眼角眉梢都染上暧昧的颜色。
两人如同真切相爱的眷侣一样深吻。
这是他们第二次接吻。
却像是不知道吻过多少次一样,激烈又缠绵。
后来他隐约觉得好像被抱起来,可那时意识已经不清醒。
彼此间的气味交融,是陌生又熟悉的。
好像那晚沾了酒液的白梨花。
……
应流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自己的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与合欢体交合的缘故,醒来后并没有太多疲倦,甚至灵根在丹田处微微发热,像是吃了补灵力的草药一般。
应流扬慢慢撑起身体,有些迟钝地回想起昨日的事。
霜魄……
他的剑呢?!
若是被人发现自己的佩剑落在合欢体的地盘,怕是不堪设想。
应流扬猛地翻起身想去寻剑,一抬眼就看见霜魄放在桌上,似乎被人仔细清理过,剑鞘干净如新。
暗松一口气的同时他又警觉起来,按楼容川的性格他会给他拾起剑还收拾好吗?
不会是有其他熟悉的弟子发现了霜魄,好心带回来的吧?
来不及多想,门口已有人敲门。
“少宗主……”是方回轩,他道:“昨夜急信,现在山下已来了许多家族的家主,谪仙门的门主和泛清观的观主也来了,现下都在主峰大厅之内……”
应流扬的视线落在门外的方回轩高瘦的身影上,见外面天光大亮,他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声音也沙哑的不成样子。
“现在……中午了少宗主。”方回轩似乎听出应流扬状态不好,隐隐有些担忧:“少宗主,你没事吧?”
“没事。”应流扬道:“我洗把脸,马上就来。”
“是。”
谪仙门与泛清观都是无埃剑宗附近的小宗派,应天行寿辰当日也来了,应流扬记得寿礼贺单上有谪仙门门主送的金盏玉琉璃与泛清观观主送的雪壁清屏。
那日大殿之下应流扬被揭穿身份时他们也在场,如今愿意前来襄助,倒是让应流扬心中有些安慰。
谪仙门主庄易安年纪与师尊相仿,是个看起来儒雅随和,见人总带三分笑的中年男子。
天生二等通透身,是枫城人,据说家中十分富有,一心痴迷修炼,三年前曾上无埃剑宗求道,可惜剑宗内的秘籍拓本只适合一等通透身修炼,只能遗憾下山。
庄易安回去后并不气馁,反而自立谪仙门,认为自己是贬入凡尘的神仙,只是怀才不遇罢了。门内招收所有通透身,上不去无埃剑宗的,都可来谪仙门。
只是入门费用高昂,门内收了不少二三等通透身的公子哥。
应流扬听说他似乎还在修炼中,面容看着要比寻常这个年岁的修士年轻不少,只是头发间隙隐隐夹着几缕白。
泛清观本是名观,与无埃剑宗同出一脉,都是有着百年历史的老宗派。
只可惜十年前泛清观主前在入魇之地伤极灵根,再也无法继续修炼。
而附近大多天资聪颖的一等通透身都去了无埃剑宗,泛清观再也没有出过优秀的天才,逐渐没落下去。
泛清观主邱无执一袭素青道袍,只比庄易安大了几岁,可二人坐在一处看起来倒不像是一辈人,邱无执已头发花白,看起来与凡体无异。
还有不少家族家主,十几个人,在大厅端坐,一见应流扬皆是客客气气,唤他一声宗主。
简单寒暄后,应流扬直入正题:“想必诸位已经看过信,别的说再多亦是虚的,若是诸位愿倾全力相助,无埃剑宗绝不会亏待各位。”
此话一出,本来热闹的大厅骤然安静下来,众人都没有说话,但也无人应和。
见此,应流扬定了定心神,他知道这帮人绝不会因为一点口头承诺就倾力相助,必须要给出一点实质性的好处,应流扬清了清嗓子,道:“我知道诸位还有顾虑,我虽不是应家血脉,但这些年我对无埃剑宗的忠心大家都看在眼里,我不愿看无埃剑宗就此被合欢体占有,没落下去。”
说到这里,应流扬顿了顿,目光落在座下的庄易安身上,面不改色道:“后山禁地入阵之法爷爷已经告诉我了,庄门主,无埃剑宗的古籍之中有二三等通透身的修炼秘术,只是年岁许久,拓本上的文字已失传,需要破解,你若是信我……”
应流扬不知道入阵之法,但如今他已是穷途末路,能拉拢一个是一个。
庄易安听了,眼睛亮了几分,刚想说什么,一旁的邱无执却忽然端起茶,刮了刮茶沫,慢悠悠喝了一口,道:“此事不急。”
庄易安便马上安静下来,没有说话。
应流扬恭敬道:“邱观主是还有什么顾虑?”
“你年纪尚轻,不知道无埃剑宗与泛清观的旧事。”邱无执缓缓道:“今日我来,主要是我们泛清观与无埃剑宗旧账未清。”
应流扬皱了皱眉,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