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行倒下了,现场乱作一团,萧知言派了医师把应天行从应流扬手中接过去。
抬眸看着应流扬的时候,眼底没有什么波澜。
应流扬不敢和任何人对视。
面前的是刚刚开封的无尘剑,身后是面面相觑都不知实情的无埃剑宗弟子把他围起来保护。
与无埃剑宗交好多年的世家一见无尘剑又重见天日,又惊又复杂地坐了回去,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
无尘剑是无埃剑宗的至宝,只认应家血脉,既已开封,面前的人必然是应劫之子。
谁也没想到,应天行寿辰这天,做了十年的少宗主,在传位那一天被真的少宗主找上门来,当众揭穿身份。
那一红一黑的眼瞳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分明。
应劫之子居然有合欢体的血统!
看来二十年前的传闻是真的。
这对甚至专门为合欢体设置了禁制法阵的无埃剑宗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对所有正派世家来说都是不小的冲击。
可此事说到底是应家的家事,他们也不好去管。
言荀认出此人就是在灵龟宝地差点废掉自己右手的人,眼底惊诧万分,他对着一旁的言奉节道:“父亲,此人是……”
……
言奉节听了内情,目光落在那黑衣少年身上。
那迫人的灵力叫人难以忽视,他绝对是第三个洗心换骨身。
言奉节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今日寿辰,谁也没想到禁制法阵会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不觉涌入了大批合欢体,自厅外闯进来,持着剑围在楼容川身边。
应流扬身边围了一圈穿着流云道袍的弟子,楼容川身侧也围着一群黑衣的合欢体,场上黑白分得极显眼,拔剑相视,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一些刚进来的弟子未听见楼容川的话,仍守在应流扬身边,焦急地问:“少宗主,我们怎么办?”
应流扬因这一声少宗主回过神来,他咬咬牙,定了定心神,站起来道:“先派医师去救爷爷,剩下的之后再说。”
言袭与谢人间仍然戒备,不肯放下剑。
直到方醒拨开一众弟子,慢悠悠上前,气定神闲道:“都放下剑。”
谢人间听见方醒的话,不解道:“师尊?”
“先放下。”
见楼容川并未对应流扬有进一步动作,谢人间半信半疑放下了剑,其他弟子见状,也慢慢放下剑。
看着楼容川那张妖异绝色的脸,谢人间心里漫上一点复杂情绪。
他见过他,在乐安城。
他和应流扬有过一夜。
应流扬当时看他的眼神并不正常。
言袭收起无绝,默默站到应流扬身边去。
“是你来解释,还是我来?”方醒的目光落在被一众弟子围住的应流扬身上。
应流扬已没有刚刚那么紧张,他勉强笑笑,道:“师尊什么意思?”
他有赌的想法,他想赌自己这十年在无埃剑宗笼络的人心。
想赌方醒和其他人更信自己。
方醒听罢悠悠叹了口气,眉目间流露出一丝失望:“流扬……”
他缓声道:“你不适合做宗主,即便吃了十年的神实子,你也比不上他们。”
“你若是想让无埃剑宗长久地繁荣下去,真正扫清这世间妖邪,就应当说实话。”
应流扬猛地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方醒。
让应流扬吃神实子的事是两位师尊与应天行一同商量出来的解决办法,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应流扬今日成为宗主做准备。
守了十年的秘密,如今竟被方醒这样轻易地说出来,叫其他师兄弟怎么看应流扬?叫应流扬今后如何在宗门自处?
方醒的话一出,围在应流扬身边的弟子脸色都是一变。
应流扬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慌张,很快又压下去,他反问道:“你在说什么?现在乱成一片,我们等爷爷醒了再谈其他。”
“不要自欺欺人了!”方醒道:“你觉得就算宗主醒了,看见他手中的无尘剑,还会信你吗?”
应流扬的表情蓦地僵住了,他说不出话。
“无埃剑宗只有在洗心换骨身的手中才能发扬光大。”
“你一个人做得了什么……”
方醒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像做梦一样,耳边嗡嗡作响,应流扬听不真切,却又无比害怕。
如果是梦就好了。
无埃剑宗内早有弟子对应流扬不服,听见这话根本沉不住气,问起神实子的事:“神实树不是已经枯萎很久了吗?”
“你不如问问你们的少宗主,为何同样是一等通透身,他的灵力却高你们一倍不止。”方醒道:“可不是因为他是应劫的儿子。”
身边的几个弟子又看向应流扬,眼底惊疑不定。
原来……他们天资聪颖的少宗主,竟然是被宗门一手捏造出来的。
僵持间,方回轩急匆匆从门外跑进来道:“宗主!少宗主!师尊!现在整个无埃剑宗都被魇气围住了,禁制法阵彻底没用了!”
应流扬猛地想起几天前在禁制法阵看见的方醒。
方醒此刻毫不犹豫站在楼容川这边。
应流扬后知后觉惊道:“你?!是你做的?”
“我只是想要真相。”话好像是对着应流扬说的,可方醒的目光却越过了应流扬,停在萧知言脸上。
应流扬怎么也不敢相信,一向待他和善如师如友的师尊会做出这种事来。
禁制法阵已经被破坏,整个无埃剑宗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合欢体包围。
楼容川扫视了一圈全场,朗声道:“今日我只想夺回失去的一切,你们其他人若有想是有想继续站在这个赝品这边的,可以来战!”
他这话说得恣意张狂,完全没把另外两个洗心换骨身放在眼里。
他当然有张狂的资本,他是应劫之子,真真正正的无埃剑宗继承人。
甚至,他还是洗心换骨身。
有合欢体的血脉又如何?这歧视体质的天下早就该变了!
此话一出,场中一片寂静。
有个年长的家主似乎从那张绝艳的脸上看出应劫年轻时的风采,不由出声问道:“你……真是应劫之子吗?”
眉目间的恣意狂傲,和二十年前刚入世的应劫一模一样。
他的无尘剑下斩了不少神兵利器,不需站在最高处,就能一览众山小。
他行事向来和无埃剑宗谦逊守礼的宗规背道而驰,可却无一人敢言。
楼容川反问:“不然你让这个赝品来试试看,能不能拿起这把剑?”
那家主不再说话。
场上众人沉默之时,言奉节突然出声道:“你们无埃剑宗的家事我们不便管,既然无埃剑宗乱成这幅样子,也不利于修炼,如此,言袭正好和我们回去风息山庄。”
风息山庄向来看不上合欢体,更不可能让言袭待在由合欢体掌控的宗门之内。
楼容川冷笑:“随便,我不管你们的事,你们也别来多管闲事。”
言袭要走?
应流扬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言袭。
这样的时刻,他还站在自己这边,这让应流扬心中稍有慰藉,若是他要争这宗主之位,身边有两个洗心换骨身,怎么也比这带着一众合欢体上山的人要更有胜算。
可若是走了一个呢?
底下有人道:“可是神算子说洗心换骨身不满二十岁入世天下会有大劫的……”
言奉节反驳道:“不让入世又不是不让下山!只是第一个洗心换骨身出在无埃剑宗而已,他回我们风息山庄静心修炼,待到二十岁再出来有何不可?”
“可……若是真有大劫怎么办?”
“当年应劫入了世拯救了天下苍生吗?你们一个两个难道都不知道他最后去了哪里?”见有人还是不满,言奉节索性直言道:“这些年我早就想说了!无埃剑宗让洗心换骨身上山,一待就是十年,不就是为了巩固自身?好撑起这个所谓天下第一宗门的脸面!”
“言家主。”竟是平日里寡言少语的萧知言听不下去,出声阻拦:“不要凭空臆造。”
言奉节转过脸,看着萧知言,又道:“十年前你们去的那个入魇之地,百年来最危险的地方,能化形的妖邪就有无数,那个时候他应劫在哪里?折了无埃剑宗和在座众位世家加起来上百个弟子的时候,他应劫又在哪里?”
此话一出,萧知言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既如此,那么我希望你也能回天华城。”天华城主竟在此时也上前,温和地看着谢人间:“你父母很想念你,城中也需要你。”
谢人间想也不想:“我不回去!”
看见谢人间的反应,莫泊还没有说什么,言奉节仿佛是看透了什么一般,连声音都变得高亢起来:“看!你们看!这就是无埃剑宗的目的!他们就是想把两个洗心换骨身都留在宗内为自己所用!”
“伯父。”言袭似乎有些听不下去,但仍然冷静礼貌,他道:“请不要这么说。”
“你就是太年轻了,根本不懂这些,你以为他们是对你好吗?不过是看在你是洗心换骨身上罢了,只有我们这些血脉相连的亲人才是对你真正的好!”言奉节说得真切,看起来像是一个关心后辈的长辈一样,说得眼眶通红,“不要怪伯父说话难听,你太年轻了,伯父怕你吃亏。”
言袭本就不善言辞,听见这话,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无措。
他下意识去看应流扬。
可应流扬的眼神却落在谢人间身上。
应流扬已经慌了神。
谢人间也要走?
如果谢人间走了的话……
“你们要内斗吵架还是别的什么都回去吵!”楼容川不耐烦地打断了言奉节还想继续的话,“我说了,今日只是想夺回属于我的东西,你们有谁不服?”
无人敢言。
只见方醒缓步上前,走到楼容川面前,撩起身上的流云道袍,坚决地跪了下去:“我方醒,愿拥真正的应家血脉,应劫之子为无埃剑宗宗主。”
此话一出,他身后忽然一片茫茫的白色也跪了下去,好像提前串通好了一样,拥护楼容川的声音在厅内回荡,连绵不绝。
“我们愿拥真正的应家血脉,应劫之子为无埃剑宗宗主。”
谢人间的脸色难看起来,他也望着应流扬,两人的眼底都是一片茫然。
怎么办?
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