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所有花灯都熄了,谢人间也喝得半醉不醒,好歹是把他拖回房间了。
应流扬把他扶上床,脱了鞋袜,盖好被子,叹了口气。
真搞不懂,酒量这么差一个人怎么会爱酒?
回房的路上,应流扬想了想,又买了一壶新酒,去敲溶溶的门。
“溶溶,今日见你也没下来,这里有酒,请你喝,就算是我昨日的赔礼了。”
屋内无人回应。
应流扬脸皮在言袭那里厚惯了,喝了点酒,平时的礼数周全一时也都不在身上,见没人回他,竟然去推人家的门。
要是被应天行知道他晚上不睡觉去推软烟阁美人的门,非要家法伺候不可。
门推了推,竟然开了。
又没锁?
哦……那个妖邪把锁都破坏了,新的门阀还未送来,现在整个软烟阁上上下下估计除了阁主那边儿有锁,其他地方都没有。
应流扬推开了门,把酒放在桌上,转身想走。
刚转过身,想了想,又觉得不安全,索性撩起衣袍,席地而坐,点了掌心火,借着幽微的光,替溶溶修起门来。
大半夜不睡觉,偷偷进来修门。
大概是真的喝多了……
应流扬盘腿坐着,想着这个门修好了再去给谢人间修门。
谢人间要修门吗?他喝醉了打起架来更强……
前年就是,他们在一座荒废的峰里挖出来一坛酒,不知道是以前哪个前辈埋的,言袭不喝,他和谢人间两个人分了。
然后谢人间耍起酒疯来找言袭打架,平时总是在剑法上略逊一筹的人竟逼得言袭把长明九天都抽出来了。
长明九天言袭甚少用,一贯只用短剑无绝。
应流扬在旁边劝了半天也没拦住,应天行知道了肯定要生气。
最后那座峰也被两个人炸了半截山头,三个人灰头土脸回去领罚的时候,应天行不但不生气,反而抚掌大笑,夸他们后生可畏。
幸好不是应流扬和他们打起来,不然应天行肯定不会夸他,还要说他不稳重。
应流扬将门阀修好,上手试了试,好了,于是拍拍衣袍站了起来。
却忽然听见屏风后面的床铺上传来微弱的喘息声。
刚刚修门太专心,现在注意力转移过去,偌大的房间,那样的喘息倒是格外分明。
像是被人扼住喉咙,出气困难的那种喘息,一下一下,听起来很是艰难。
应流扬越听越不对劲,他神色严肃起来,当下绕过屏风,拿起桌上烛台,掌心火点燃了灯,来到床铺前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床上的人紧闭双眼,面色潮红,已然是神志不清的模样。
应流扬大惊,这显然是中了毒。他忙放下烛台,将床上的人扶起,凭空画了一道驱邪符,捏在手心,手掌贴进楼容川敞开的衣襟前,把驱邪的符咒引入胸膛。
这方法似乎奏效了,床上的人本来紧闭着的双眼骤然睁开,氤氲着看不清的雾色。
微弱的烛光下,应流扬才看清,他那双惊世绝艳的眼居然有一只是暗红色的。像是干涸后的血迹颜色,要仔细看才能从那抹幽黑中看出一点红。
这世间除了洗心换骨身、通透身和凡体之外,还有一种合欢体,但并非正道,不为世俗所接受。亦是修炼,也只有穹域接纳合欢体,传言纯正的合欢体双眸都是赤红……
烟花之地,有合欢体并不奇特。
顾不上想太多,应流扬急急问道:“溶溶,你能听见吗?是什么妖邪伤了你?”
驱邪符只能延缓,若寻不到源头,怕是无法根除。
楼容川幽幽睁眼,他本来引了邪毒,在自己灵府里解毒,与那蛟残存的黑气缠斗,一时催急了灵力,呼吸有些困难,刚想一口气解决,却凭空被一张符硬生生从灵府里拉了出来,一睁眼发觉自己在应流扬怀里,更是大怒:“滚!滚出去!”
气血攻心,那蛟毒一时竟流遍全身。
应流扬当他是中了邪毒发起狂来,并不计较,反手又画了一道清净符,掌心贴在他的后背,用灵力把符引进去,半哄似的:“好了……没事了……”
楼容川哪里被这样误过事,他气到想拔剑,可那蛟毒竟让他使不出灵力,有刃就这样躺在一侧,没有任何动静。
应流扬当他冷静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掌心还覆在他的背后,这个动作看起来俨然和拥抱没什么区别,有些过于亲密了,连忙松手。
这一下倒给了楼容川反击的机会,他愤怒至极之下竟然一口咬住应流扬的脖侧命门之处。
使不出什么力气,只咬出一个浅浅的牙印。
但应流扬还是吃痛一声,连忙站起来,斥道:“这是命门!你怎么能……”
他骤然对上楼容川的眼。
只见他死死盯着自己,眼中恨意怒意未消,杀意凛冽。
一个普通小倌居然有如此凌厉的眼神和气场……
应流扬摸着脖子上的牙印,有些后怕。又想起溶溶并不是修士,也许不是故意的,只是恰巧咬住了命门,于是试探性问:“你……被附身了?”
附你大爷的身!
楼容川怒极反笑,这蛟乃妄欲之物,吸纳之中被应流扬生生打断,邪气流遍全身,既然他这么喜欢多管闲事,拿他解毒也一样!
想罢他拽住应流扬衣襟,把他狠狠拽下来,拉到自己面前,趁着应流扬惊愕不知所措时,一口咬了上去。
血味直接在二人之间弥漫开,口中很快有了铁腥气。
“唔……你……”应流扬没想到溶溶会做这种事,不由得挣扎起来。
他感觉到溶溶有意给他喂血。
稀里糊涂咽下去两口后应流扬猛地推开面前的男子。
他狼狈地擦着嘴角的血,“我……我真的……”
虽然大半夜闯进来确实有点不妥。
但真的只是来修门的。
应流扬说不出口。
这谁会信?
楼容川的唇被血染得艳红,嘴角曳出一抹暧昧的红痕。昏暗的灯火下那张脸一半凌厉一半妖娆,眼底像是有一团看不清的红雾,很是勾人。
他衣襟半开,黑发自他肩头散落,更衬得他的皮肤苍白温润,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烛火撩动,隐约可见衣襟之下的肌肤微微泛粉,随着他的呼吸起伏颤动,像是一卷半阖的画。
粉意绵延,春情艳盛。
应流扬控制不住往那处春光看,只觉得喉口发干。他见过很多好看的人,谢人间和言袭,都是这世间无双的人。
可没有人像溶溶一样。
没有人……
大概是真的喝多了,应流扬转身想走的念头在他看见那双奇异的眼之后,就再也走不动路了。
这么简单?
楼容川暗笑起来。
正当楼容川志得意满想继续动作时,却发觉应流扬轻咳了一声,看起来像是清醒了些。
只见他面色微红,神色古怪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像是下了决心似的,认真道:“得罪了。”
说罢将楼容川翻了过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
楼容川神情一滞,想要反压回去,体内却运转不起灵力,更是无力推拒压在背脊上的力量。
凡体与合欢体也是有灵府的,合欢体与通透身是没有区别的。
带来的酒没有浪费,沿着背脊,注入灵力,像是走了一条白玉小道,一路蜿蜒进了灵府深处。
楼容川这才意识到应流扬要做什么。
“你……”
酒气弥散,整个屋内混沌一片,他的思绪因为被人强闯灵府而变得零碎混乱。
像是一条无人驶过的小路被硬生生闯进一辆马车,碾过碎石,碾过一从花草,永无止境地向前驶去。
楼容川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修炼者的灵府被人擅闯是大忌。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身上的重量对于邪气入体的自己来说竟恍若千斤,压得他动弹不得。
这件事之于二人来说都很危险,若无法根除,邪气倒灌,后果不堪设想。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应流扬呼出一口浊气,力量探入灵府之内,停滞了一会,才诵念起清净诀。
蛟毒燥热,烧得他也来不及仔细观察,只能利用过往的除魔经验祛除。
尚存一丝理智时,似乎听见些什么。
很小,气声很重。
应流扬伏低身子去听。
却听见楼容川一字一顿,仿佛带着极大恨意,咬牙切齿:“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声音几乎是从喉间磨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杀气。
应流扬便安抚似的低声哄道:“对不起……”
强行闯入灵府为他人驱邪确实太荒唐了。
他看不见,楼容川双目赤红,嘴唇已被咬破渗出鲜血。
可惜这样的痛感也无法让蛟毒快速消除,他还是没有力气。
他会杀了他。
他一定会杀了他!
再多恨意在此刻也没有用,那混着蛟毒的血俨然起了作用。
为何溶溶的表现根本不像乐安城中的其他人?
理智被淹没,应流扬也想不了太多。
在外除魔做这样的事,作为无埃剑宗的少宗主,若是被旁人知晓,后果将会有多严重……
他顾不上了。
仿佛有一把火,从咽下满口辛辣血气开始,烧得他浑然不觉。
把楼容川骄傲的自尊全部摧毁殆尽。
***
第二日是应流扬先醒。
应流扬看着溶溶沉静的睡颜半晌,想到什么似的,开始往身上摸索。
然后一一掏出来。
这个镂空镶金的香囊,用了四五年了,但胜在是纯金打造,虽小巧但质感极好,如今看来依然金光灿灿。其实里面的祗精香要比这香囊更贵,一两千金,算起来还剩个二三两的样子。
这一串铜钱碎银手链,是自己注过灵力加持过的法器,戴上它一般低阶妖邪不敢入侵。
想了想,他又把发冠摘下来,然后把上面嵌着的灵玉拔出来,一同塞进自己的钱囊里。
他把浑身上下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放在床边。
说来惭愧,他虽然是少宗主,但无埃剑宗一贯崇尚俭行,应天行对他极为严苛,身上虽背着价值连城的剑,但翻遍全身也只有几十两银子。
想来是不够的。
驱邪的方法有很多,他偏偏用了最不妥的一种。
思来想去,应流扬又到一侧书桌,坐下来认真书信一封。
内容大概是:如果溶溶不想待在软烟阁了,可以来无埃剑宗找他。
做完这些后,应流扬怕溶溶看不见,把信一并压在财物之上,而后偷偷出去了。
他们今日便要启程出发回剑宗,应流扬不敢多留,怕被其他弟子知晓昨夜的荒唐事。
他蹑手蹑脚出了溶溶房间,小心翼翼关上门,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谢人间的声音骤然在身后炸开。
“你为什么从他的房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