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玖十刚将一壶水烧热了,与自己在今夜同住的人儿就回来了,尽管是一夜的同居,两个人在每一次进进出出间都非常的有仪式感,说着想说的话,无非就是‘晚上好’,‘又见面了’之类的礼貌问候。
除了这些,还有一箩筐的话没有卸下来,是覃响的心里面担忧着顾相以和顾络尤共用一间房会不会流血,提前去到他们的房间,想给他们早些擦干净地板,好让他们不好意思滴上鲜血。背着装话的筐筐去了,又背着回来了,放到玖十的面前。
“我的担心可以收回来了。”
覃响走到顾络尤的房间门口,便看到了华鸣叶背着已经睡过去的顾相以在和顾络尤进行交接,看顾络尤让身边的保镖温柔以待顾相以的架势,就知道他没有把顾相以的讨厌当回事。即是如此,也不会对他如何如何了。
覃响把猜测落到了实地,敲开了顾络尤的房门,向他要了一个保证,背起话篓篓就回秦家二叔给自己准备的房间了。在玖十的面前,一定能让篓篓里面没有话,没曾想,接下来的话完全不需要在准备已久的一筐话里面挑挑选选,拼凑出一句话,直接就能回答上来。
“你不怕他反悔吗?”
“顾络尤是不会反悔的!”覃响走进房间里面,在他的跟前来回走,掰着手指头说与顾络尤相处下来对他这个人的感受,“他有礼貌、有诚信、说到就会做到、不占人便宜、乐于助人、遇到危险也不会撤退、尊重别人的想法、更懂得理解他人。所以,我信他不会反悔。”
这些形容词不是空穴来风,都是覃响在与他相处中留下的书面和记忆中的证据,回头一看,字字能找到源头的夸赞,不怕人去考古。
当着另一个男人的面主动夸赞另一个少年,别说,玖十是有些吃醋的,心里再怎么想吃醋了,面上若无其事,回应他,“你对他的夸赞很高哦,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当面跟他说。”
“好啊。”覃响大方地领下来他的话,好就是要大声地夸赞!
“这是童泰禾岛上产的茶叶,我没有尝过味道,但听说过它的名字,味道令很多人都赞不绝口,你喝吗?”
玖十专门摘取的茶叶不说,意图不说、过程不说、结果也不说,只是平淡无奇地邀请人儿喝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房间里面有的刚刚好,完全不会想到是人为的刚刚好。
“好啊。”覃响跟在玖十的身后走到沙发的区域,看他如何泡茶,看过等于学习了。手指在茶几的桌面上做着题,是学校国庆假期布置的作业,有线上和线下两个版本,线上的版本需要开着摄像头,更严苛一点,一般来说,不会是首选。
但他们现在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一行人也没有耽误了学习,在闲暇之余聚在童泰禾宫十一层的公共区域学习、补课,他们都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请喝茶的请字落下,覃响也算出了解法,记下来,先尝了一口茶,顿感神清了不少,点头,“好喝欸。”等离开童泰禾岛的时候,购买一些,前提是,这里相安无事。
覃响盯着他,顺其自然地眨了两下眼睛后,玖十忙碌地将所有知道的,并且是能说的,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漏,说清楚。
“在你们从花园下面走到童泰禾宫里之后,我找你解释过我让你们打开那扇门的原因,那里的确是第二个出口,我也是故意引你们过去的,但我不会害你们。”
“你说,有些话你不能说,我不问,所以在那次交流后的再一次见面,我只说好巧,又见面了。”面前人的诚实是有限的,覃响也不想触及人的无限。哪一个人没有秘密?只要他没有加害人的心,那么在每一次的相遇中,都是偶遇了一个熟悉的朋友。
覃响不确定他半遮半露的话是真是假,也不想给他戴上测谎仪,非要说个过来过去,困难来到的时候解决就好了。冲他耸了耸肩,没有放下去肩膀,摊着手夹着脖子走到床边才放下,无话,用动作缓解玖十的情绪和当下的氛围。
玖十跟着他走到床边,没有跟随着他,坐到不久前……也就是刚刚搬到床边的椅子上,夜晚不睡还搬把椅子到床边的心思很明显了,想陪伴着他却又不打扰到他。
童泰禾宫的话题,玖十不聊、也不参与,嘴巴闲了,眼睛也闲了,撇过脑袋不看覃响换衣服,直盯着别处,还要等覃响说可以了才转头。
“你能接受和人睡一张床吗?”覃响问,哪怕是在这个房间里面完全能够睡开人。
能睡觉的位置有很多,不过就是床只有一张,且还是覃响在上面睡过几天的,今天重新换了床单被罩之类的,不管是远近看都不会让人生厌,整齐干净,一如他的邀请,没有半点杂念。
“不能。”玖十回答了他的问题又说,“我认床,今天晚上是不睡觉了。”
“你认床的话,这些天你是在哪里睡觉的?还要跑去海德堡吗?像是你吃饭的那样。”覃响看到他点头,不免为他考虑,下一秒他说的话,完全打消了忧虑的心,并为他竖起一个大拇指,“一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个不会委屈了自己的人。”同时对童泰禾宫更加忌惮了几分。
玖十能将定制好的床随机放在童泰禾宫的房间里,在上面睡觉,太说明了童泰禾宫,乃至于童泰禾岛都无法找到一个可以形容的形容词。
花园迷宫、盲人员工、不上锁的门窗、全岛没有监控、花园下的场景、qp灵魂契合软件发来的童泰禾岛七日游邀请,每一项都发出了警告,这里不是家。
只是警告这一次无效了,哪怕是说聋了他们的耳朵,他们也只会觉得清净,不想退,着实也退不得。
覃响能盯着自己正在泡脚的脚看,在抬眼的时候,看到了玖十背过去的视线,给了人极大的尊重,一点没有不适感地擦干了脚、倒了洗脚水,确保房间可以入睡后,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和玖十对视,让他故意装作悟错了意思的问,“需要睡前故事助眠吗?”
“你想给我讲故事啊?”
三秒钟的视线对视,能悟出来的就是人想干的事情,所以他问,覃响也问,抿抿嘴巴,眯眯眼睛傲娇地说:“你要是想给我讲故事,那可是有难度的。”
“一般来说,只有同行才会竞争,难道现在,讲睡前故事的人儿,要“刁难”另一位讲睡前故事的人儿吗?”
“是啊,因为讲故事的人儿入睡很快,讲故事反而让他更聚精会神地听着,延迟了睡觉。”他想,覃响不想,提出来了,又提出了个方法,“不如趁我还未入睡前,用短暂的时间,聊一场很久很久的天。”
玖十很上道,跟着他的话走,“你从小就不听故事吗?”
“听。”覃响聚精会神地讲着小时候发生的事情,不是一场值得做笔录的演讲,也没有要到划重点的程度,本以为说出口的话,是会空白一片,消失的。
却不料,在一个又一个字出口后,被玖十在心里写了出来,做成了书面的形式,并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写下了短暂分离后的一个又一个的开始。
“我记得我五岁那年,有一天晚上我和不少同龄的小孩子睡在大通铺上,我家有一个大姐姐就讲睡前读物哄我们睡觉。我越听越精神、越听越入迷,大姐姐讲到自己困了,低头一看,十几个小孩子就我一个人醒着。”
然后,大姐姐问我,‘囝囝怎么不睡觉啊?’
我当时回答,‘我在陪着姐姐,不然的话,我们都睡了,就姐姐醒着,姐姐会孤单的。’
心里说完了那天晚上的结尾,面上无需说出来,因为说出来会偏题的。
“我的记忆中只有那一次,从那之后,我的家人们都知道我不听睡前故事,也就没有再对着我讲了。”
“那你小时候,怎么入睡的?”
“靠种地。”覃响说,“我小时候身边的小孩子很多,只要有一个人不睡觉,那就完蛋了。这个时候,我妈想出了一个办法,买了一片土地,分成不同大小的区域。”
“谁早睡的次数加起来集齐两个正字后,就可以先挑选自己的土地。这个办法,屡试不爽,也让我的家里年年都有菜吃,都不需要去买菜了。”
覃响说着说着,不知道从哪一个字开始,脑袋就躺正了,眼睛也随之望着天花板,那里不只有回忆,还有脑袋不用再偏着的舒服。当然,不是这个原因,只是说着自己的家事,不能看向外人,那不是属于他的回忆。
话不分远近,人却分,覃响已经分出来了,玖十似乎没有,他拿着小时候的办法,套用在了现在,并询问当事人,“以前的办法,对于现在的你还管用吗?”
“我现在入睡很快的。”
“如果,有一天你晚上睡不着觉,什么方法让你觉得有用?”
“假设以后吗。”覃响转头看向他,微微笑,“说实话,我一直都是让自己、也让别人省心的类型,如果有一天不省心了……还真想不到那一天。”
玖十现有的情绪只有沉默,过往五年里每一个夜晚累积下来的一千八百四十五天,都在这一刻诞下了不同的情绪,哇哇大哭等着他的安慰。他有心有力,却是非这一刻能够做到的,他想自私一点,现在只想顾着“自己”。
不能沉默,任由着人儿发现异样,选择万斤重地开口,只为了让他听到耳朵里面的话轻如鸿毛。
“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儿。”
“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已经足够坚强了,你的夸赞,我受了,”覃响的话没有说完,庆祝的掌声已经合上了,又被他握住手腕分开,“不过,最字称不上,并非是自认为受之有愧,只是我的身边,充满了爱和热闹,那是一种软化的感觉,不能叫作硬。”
玖十不想对他的一段话做总结,好像自己在教导着什么,实则不然,只是想通过他能对自己说出口的真实想法,好好地爱一下他说不出口的沉默。所以,玖十借自己的嘴,问出了一直避之不谈的话题。
“你现在的身边充满了热闹,如果有一天让你去一个冷清的环境下生活,你愿意吗?”
“你说的生活,不是不愿意,是不可能。”覃响好好地想,认真地说,“我离不开热闹的,这和习惯没有关系,我很享受每一个人都充满着爱的状态,那是我回家就能看到的远方。从小的时候,我便开始不向往远方,心里面只有我的三亩地,家人们、朋友、和海德堡,我不愿意离开他们,更不愿意离开海德堡。除非有工作,但我还是会回家。”
“如果那一天真的发生了,你会怎么选择?”
覃响没有看身边的玖十,才能继续说下去,“我曾经一个人划船游遍了海德堡,从……”他抬起手,在眼前上方的西方位置上点了一下,当作是岛屿的坐标,让玖十配着动作享用接下来的话,“最西边的云上岛,到东边的锦绘岛,你猜我用了多长时间?”
从猜字出来就能预料到他会转头看向自己的玖十,确定了他是在跟自己说话,提早整理好了情绪,七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号的时间,不足以不爱一个人。爱啊,在他的体内流转着快要爆炸了,忍着生命地催促感,说出听过的答案,“一年。”
猜对了一半。
“零九十八天。”
覃响补了另一半,把时日和话都说完整了。
“我在海德堡想见一个人,都需要五天的时间,我想马上就能见到我想见的人,所以,不会有那一天,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那海德堡就得改名山德堡了。”
“你呢?你会怎么选择?”
礼尚往来,覃响也问了他。
“我?”玖十笑着说,“我家里面的关系简单,很少见热闹,什么样的环境对我来说都一样,更多的是责任和不能。”
“方便说吗?”
“当然。”
玖十对覃响自当信任,除了实在是不能说的,剩下的只要他想听,都会说出来。
“我的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至于你看到的我那个弟弟,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陌生人。我之所以谎称身份,是因为看到了他在我们乘坐的那艘游轮上动手脚,想留他在身边调查。他和我想要调查的事情有关系,与童泰禾岛、童泰禾宫毫无瓜葛,我就没有向你透露实情。”
现在说着了,就能说出来。
覃响没关系的,也说了出来,他本就不在乎别人的秘密是否说给了自己听,继续听下去。
“我是我们家里唯一的继承人,是我从出生起就背负上的责任,所以,我有很多的不能。”
“你说出来的时候,没有一点抗拒的神情,你面上没有表情,心里在笑吗?”距离近、灯光亮,不打算看个仔细的人儿,也能看个全清。
“是的,在笑。”玖十的坐姿从坐下直到现在都没有变过,哪怕身边无人记录,也没有过想做小动作的想法,是习惯,更为重要的是守心。如果这不是他的所想,也不会成为他的习惯,没有一点抗拒的心理和反应,这源于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因为我的家庭很幸福。”
幸福的家庭一出口,覃响也替他笑了,这便是家的魅力,会引人入胜,让人儿忍不住将聊天进行下去。
“你没有表哥、表弟之类的亲戚吗?”
“没有,我家一直都是一脉相传,每一辈的人都只生一个孩子,到了我太奶奶那辈,她怀了双胞胎,生下了我两个爷爷。”想起爷爷来,玖十的脸上出现了笑容,“我大爷爷古板、墨守成规,我小爷爷的性子与他相反,格外的自由,两个人从小就不对付,在一起就吵。”
“后来,我大爷爷娶妻生子之后,就从古堡搬了出去,怕我爸被我小爷爷带坏了,只允许一年见一次。我爸从小由我大爷爷教养,也就随了我大爷爷的性子,雷打不动地守规矩。让我小爷爷经常说,老古板生了个小古板,这个家可真没意思。”
“然后,我小爷爷就去旅游了,一直到我出生后,他回到家把刚刚满月的我抱走了。我爸妈和我大爷爷大奶奶满世界地找我,找不到,又看在我小爷爷经常报平安的份儿上,由着我小爷爷将我养到三岁。”
“那你的性格,会随了你的小爷爷吗?”覃响问,都插话了,必须是听进去了。
“我的家里面是两个帮派,我大爷爷和我爸爸的古板派和我小爷爷、我妈的自由派,两个帮派都想让我当继承人,到头来一半一半吧。”
“你小爷爷没有结婚生子吗?”
“没有,他在守我家的规矩,不留孩子,也是没有碰到个意中人。不过,在不久后,家里又会热闹起来了。”
“怎么了?”
玖十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希望自己可以快快回到家,看到那热闹的一幕。
“你如果有孩子的话?你会希望他是古板派还是自由派?”
“络尤要是有孩子的话,一定要是自由派!”
这是桦拂欧由衷的心声,真是很巧,在房间里面除他以外的两个人都听到了。
化稍反驳,“络尤的孩子是顾家未来的继承人,绝对不能和你、和络尤一样。”
守在床边照顾病患的顾络尤,莫名被文字攻击到了,幸好,文字察觉到了他的不在意,穿过了他的身体,留不下一点痕迹。
“我的孩子,他会自己选择,倒是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你们不生孩子的话,今后谁陪我的孩子?”
这话说的,让桦拂欧立马撤退,还拉上了化稍,见人死心眼不离开,直接扛起来。美名其曰,灵魂互相契合的伙伴在同一间房内,是不允许有外人出现的。
桦拂欧和化稍现在出去,都是晚了,站在门口站岗,说的话全部传入了顾络尤的耳朵里。
“络尤什么时候也这么丧心病狂了,离开了顾家,还是会被催婚,你说是不是?”
“凡是顾家子嗣的贴身保镖,都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这本就是我们的职责。”
桦拂欧翻了他好几眼,就知道,这个人死脑筋一个!
职责?
照顾顾相以可不是职责所在,是顾络尤无聊了,给床上的人儿擦汗玩,也就是这一幕,长相相似的两个人让桦拂欧说出了一句话。
自己以后有了孩子,想来也是这么照顾孩子的吧。
不然,比这好上千万倍。
顾络尤换毛巾给顾相以擦眼泪,眼泪都快把枕头淹死了,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