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相以刚想闭眸,细细地听一下海浪的声音,就看到身旁的吴晚期张开双臂朝大海的方向跑去,本来就有的风加上他主动奔跑赢得的风,让他的身体仿佛生出了羽翼。
膝盖淹过他的小腿时,他转身,笑着问顾相以,“我要是溺水了,你会救我吗?”
“会。”顾相以看见了、在自己身边了,能帮忙就帮忙,不想和他多交流、多接触,干脆提醒,“但你别疯。”
“我疯了那么久,偶尔正常一次也是可以的。”
反了吧?顾相以想。
不会游泳还跑到海里面,是正常的现象?
顾相以不懂他的话,也没有想要了解的意思,静静地望着躺在沙滩上,瘫在海浪里面看星星的吴晚期,他说。
“我一直以为,落袋谷夜晚的星空是不吸引人的,世界上总有比那里还要美丽的星空,可现在看到了童泰禾岛的星空,发现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吴晚期的话,全方位包裹了顾相以,除非把耳朵切了,不然怎么都会听到他的声音,不知道他现在的脑海里面在想些什么,说出了一句和现在没有关系的话。
“秦绯说和他的父亲,很不一样。”
“样貌不一样吗?”顾相以问,他对父子之间的遗传很好奇。
吴晚期说出记忆中他们的模样,脑海里面有画面,嘴上用文字说出来就行。
“不一样,秦绯说的样貌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小时候住在落袋谷,周遭一片、邻里邻居都知道自己的家乡来了一个长相很好看的小孩子,每天放学,一堆小朋友扒着门缝看他,你也见过他,知道他的样子如何。”
“再好看,也是……”
变态。
穿自己穿过的衣服。
嗅绑在自己手腕上领带的味道。
他的小声嘟囔没有传到吴晚期的耳朵里,吴晚期继续说:“不止样貌不一样,两个人的性格也截然不同,我见过秦绯说的父亲,规矩到就像是从书上走下来的人,儒雅守礼,很客气的一个人,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两家人逼疯的人。”
“你是肯定会见到他的,你的下场,只会比我们的更加惨烈,等到那个时候,你给我说说你有多惨。”
“被养在家中,不能踏出房间一步的下场。”顾相以不会沉迷于自己的想法,在吴晚期没有开口前就抽离情绪,及时地回答他。
“你已经预料到了?”
“嗯。”顾相以没有在嗯字后加上解答,不必让吴晚期知道。
秦绯说现在做的一切,要是他的父亲知道了,无非就是帮他,限制自己的行动,这算惨?不是很正常吗,自己过往的十七年就是这么过来的,能做到这些的前提是,自己没死,否则就是无用功。
本来也就是,能留得住一个想死的人,可留不住一个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人。
“顾相以,晚饭的时间到了,请您回家吃饭。”
顾相以的身旁出现了一位没有见过的陌生人,能在这个岛上,能认识自己,想来是秦绯说的杰作,点头,叫人,“吴晚期,听到了就走吧。”
吴晚期如愿以偿地看了海,很惊讶顾相以为什么叫自己一起走,问出了口,获得的答案让他夸赞,“你可真是实诚。”
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总比背后搞小动作强。
刚才叫他们吃晚饭的陌生人推着顾相以的轮椅,空了吴晚期的手,嘴上没空一分,问身旁在岛上居住的工作人员,“你们岛上的人都认识顾相以吗?”
“小秦总给整座岛上的居民都发送了顾相以的照片,让我们帮忙看着顾相以,只要是小秦总不在他的身旁,就及时报告。”
整座岛来的监视,让吴晚期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拍拍顾相以的肩膀,是看戏也是感叹,“他无微不至地照顾你,竟还让你过这么惨的生活,我收回刚才的话,秦绯说和他的父亲越长大越相似。”
“惨吗?”这种生活叫做惨?那自己以前不都是这么过来的?顾相以不觉得有错,反倒是怀疑,“你有正常的判断能力吗?”
这句话轮到吴晚期歪头了,“你愿意的话,自然是正常的,看样子你很愿意。”
愿意吗?顾相以没有想过,还挺新颖的词汇,没有人问过自己愿意不愿意,抛开愿意不谈,监视于他而言就是如吃饭、喝水般的存在,会有什么想法?难道这个时空的人,都不受监视?那该如何生活?
不是一个时空的对话,显得多余了,顾相以因为什么而沉默,被吴晚期看出来了,“我一直没有问,你是哪里人?”
顾相以想到顾络尤之前猜测自己是珞未都人,故意让吴晚期猜测一下,想看看父亲的猜测是因为什么。
“看秦绯说那寸步不离你的架势,你们两个人估计今年才认识,那你就不是海德堡人了,不然他早带你去落袋谷了,毕竟他过于关照你。你说话没有口音,真要我一个一个猜啊?”
“距离到达童泰禾宫的时间还很长,不妨一个一个猜猜看。”
“城市那么多,不划范围啊?”
“嗯。”
吴晚期见他笃定的模样,一个一个城市出了口,一个一个的又遭到他的拒绝,半路碰到了也回童泰禾宫的一行人,才短暂地停止了看人猜地名游戏。
“童泰禾岛的海漂亮吗?”覃响问,毕竟顾相以是用他们要去看海的理由支开了自己。
“漂亮,很静。”顾相以说了问,“你们也要回童泰禾宫吗?”你们、一行人,覃响、华鸣叶等不久前一起从童泰禾宫出来的四个人,外加半路碰到的……某某某们,光看父亲这样子,死后也是个阴魂不散的主儿。
“是啊,秦二叔跟我们打电话说晚餐准备好了,让我们回去吃饭。”
顾相以简单的嗯了一声,说自己也是。全程懒的看顾络尤一眼,又忍不住伸长了手,拽了一把和梅怜正在说话的华鸣叶。
被打扰的华鸣叶先友善地跟梅怜说完话,靠在了顾相以的身边,弯着腰在他的耳边不耐烦地“啧”了一下,“顾相以,你太没有眼力见了吧,看不见我在和心上人说话啊!”
“你们不是和顾络尤分开走了吗?怎么又碰上了?”
“就又碰到了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应该去问覃响,我们和你们分开后,之后就没有见过覃响了,也是刚刚才看到了覃响和顾络尤一起从岔路口过来。”
反方向还能碰到,顾相以暗自学他“啧”了一声,就这一声“啧”让嘴巴轻微地张开,被塞进了一颗蜜饯。顾相以对于旁人喂进自己口中的食物没有拒绝这一说,没有吐,嘴里面尝到甜味,拧着眉看向始作俑者。
“还想吃啊?”
华鸣叶可太故意了,就是为了报复他打断了自己和梅怜之间的对话,又见他对于喂到口中第二颗蜜饯没有拒绝,很奇怪问,“你知道自己会吐,为什么不拒绝?”
顾相以不会拒绝,但在面对华鸣叶的时候,有另一套真实的措辞,“我拒绝,你又不听,何苦浪费口舌。”
“也是,毕竟我喜欢强人所难。”华鸣叶从袋子里面拿出第三颗蜜饯喂他,“乖乖吃掉,我送你一份礼物。”
顾相以张嘴,冲的是十七年来的不拒绝,不冲他的礼物,到达童泰禾宫,吃完了十八颗蜜饯,华鸣叶把空荡荡的袋子扔到垃圾桶里面,问他,“你很喜欢吃?”
“没味道。”或许是有的,只是顾相以不感兴趣食物是什么味道,所以自欺欺人地觉得没有。
“没有味觉?”华鸣叶问了,得到健康这个答案后继续问,“是问你喜欢不喜欢。”
“你也吃了,你不知道喜欢不喜欢吗?”
“我不喜欢吃甜食,难道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他要真是这样子的想法,华鸣叶愿意加满意啊,“和我一样口味的话,我会多多关照你的。这是我理想的世界,但我也知道,理想的世界是永远实现不了的,所以,我问你喜欢不喜欢,这很难回答吗?”
对于没有主动选择过的顾相以来说,华鸣叶说的话就是不知所云,他拦住进去童泰禾宫的路,是要等自己说出来喜欢不喜欢,身旁还站立着覃响。
顾相以看向覃响,后者听完了全程,选择沉默,任由华鸣叶几乎是压制性地问。
“喜欢不喜欢,说出你的感受,这不难的。”
“你给我选择了不喜欢,那我也是不喜欢,又为何一直逼我主动选择?”
“我觉得这样子挺好,我不逼你。”华鸣叶指了指身后,“可惜覃响在这里,我是必须要跟你说的。我不喜欢吃甜食,那是我的选择,我没有给你选择,你有你自己的选择,我代表不了你。”
“听不懂,不明白。”如果不是爸爸在眼前看着自己,顾相以才不会说这句的,他不理解他们的想法,一如他们反驳自己一样。
“你怎么连自己喜欢不喜欢都不知道啊?你的家里人没有告诉你,什么是选择吗?”覃响走到他的身边,温柔地开口。
顾相以微微握紧了拳头,内心起了反问,为什么顾家的人要告诉自己这些?重要吗?自己一直以来都是接受着顾家的安排,哪里还听过一句问句?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在一件吃食上计较。
覃响见他这个样子,揉揉他的脑袋,“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相处,我慢慢地告诉你,什么是选择。”
“也就是你喜欢这么麻烦,他这样子挺好的,别人说他的感受是什么就是什么。”华鸣叶和覃响全身上下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投胎为人了,除此之外,再无相似点。
覃响包容不同的性格,无奈于顾相以这方面着实是不健康,哪里有人,说不出来自己的感受,笑着拂过他挡住眼睛的头发到一旁,让华鸣叶进去,现在这里只有两个人了才说。
“你不能眼睛里面,只有我。”
“这样子,你除了我什么都不会知道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想爱你,都不能吗?”顾相以不懂了,眼眶湿润,呢喃,“为什么,要剥夺我小声爱你的权利。”
“外面冷,我们回房间里面说好不好。”
覃响和面前的顾相以商量,实在是身旁来来往往的游客和此间凉风不合适,否则的话,他想在这里,抛开话与话之间留下的气口,话接着话,就这一秒钟,跟顾相以说出自己的想法,不给他一秒钟胡思乱想的机会。
“不要跟我聊天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是要去吃饭吗?赶快去吃饭吧。”顾相以整理了一下情绪,跟覃响说。没有看他、不想看他,操控着轮椅转过身,在看不见他的时候,眼泪糊到看不清楚眼前,嘴里面说着劝退人的话。
“我去趟厕所,一会儿见。”
顾相以的情绪是整理不好的,跑进厕所里面关上门,忍不住哭出声,哭自己的不懂事,自己是有多可悲,才会让爸爸来哄自己。他不想,不想让爸爸一次又一次地哄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将时间浪费在自己的身上。
也抗拒刚才的对话,为什么要逼自己做选择?爱又不是麻烦,为什么爸爸不接受自己的爱?他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每一秒都在不安。
“咔擦。”
顾相以身后的门被打开了,想来是上厕所的,路人又不影响自己哭,但是覃响能,他看到来人是覃响,来不及擦干眼泪了,就低头,想找一个理由,但此时此刻无论是找什么理由,都显得拙劣了。
“要哭当着我的面正大光明地哭,背着我偷偷地哭,我都看不到你。”覃响对低着头的他说,“你问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爱我也不行吗?我回答你,不行。我没有在剥夺你爱我的权利,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你的眼睛里面不能只有我,也要有自己。”
“华鸣叶问你喜欢吃蜜饯吗?你要说出自己的感受,喜欢或者是不喜欢,感受是必须要说出来的,旁人代表不了你,明白吗?”
“我不需要明白,也不想明白。”因为,我快要死了,何故于明白怎么做人?顾相以不敢抬起头,只敢擦掉模糊的眼泪,不让他看到眼泪掉落多少。
“我知道,你想帮助我,可你已然对我无能为力,你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的,就不要浪费你的精力和时间了。”
顾相以怕善良的他担忧自己,继续补充道:“我十七岁了,我是个大人了,我能照顾好自己、也懂得自己想要什么,我只是眼泪多点,别把我当成一个脆弱的人。”
顾相以不敢看眼前的覃响一眼,很怕很怕他会对自己的话上心,从而产生情绪,无论是什么情绪,都不是顾相以想要看到的。
他想看到的是,覃响不会因为自己的话有所波动。想是想,真正看到了说不定会失望,但顾相以不会,他不会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更不会失望,因为他的心里早已经明白。
自己早就是一个人了。
“对不起。”顾相以道歉,头更低了,以前都没有和爸爸说上一句话,现在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不适应到很害怕和紧张,想要逃、想要跑、想要远离他,呼吸都乱糟糟的。
顾相以怕,可是又对覃响抱着希望,所以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会打我吗?”
“我保不了今后的承诺,但是现在,我不想打你,只想让你回答我之前问出的问题。”
覃响单膝跪地,跪得是好腿,落在顾相以的眼中跟跪了患肢一样,让他不顾身在轮椅上的身体,忘却了疼痛也要和覃保持同步。
这源于不知道覃响下一步想要做什么的恐惧感,想着同步他的姿势,就能提前预感到他的行动,做出不算最好、也不能差到离谱的反应。
其次,顾家对他的规矩不严,却也没有传授长辈跪晚辈的思想,更何况面前的人还是亲生父亲,当真是受不起。
顾相以想要动的身体被覃响按住,不是不能挣脱,他对自己总是没有什么力道,是不想,不想反抗他的一字一言,无法用身体同步他姿势上的讯息,就拿着语言试探。
“什么问题?”
“你问我现在身体上的伤疼痛在多少,我说是百分之十,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受的伤是百分之一千,还是百分之一亿?还是不可估量,已经超出了身体的范围?”覃响也是糊涂了,跟一个病患起了交流,等他伤好后多的是机会,不差这一时,目前以养伤为主。
百分之……
有多疼?
顾相以不知道,他全身上下都在疼,一个分区一个分区的疼痛值加起来才能得出全身的疼痛值,他不想糊弄爸爸,可又加不起来,这些疼痛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摸不准,只能说:“痛苦在变化。”
“出去外面一趟,受苦了。”
覃响碰不得穿衣服的他,他身上的伤口多到只有脱下衣服,才敢不触碰到伤口地碰他,现在抬起的手,又收回来,赶在顾相以还在眨眼,没有想出这贸然抬手的动作是什么意思前。
顾相以出去外面一趟,自认为不苦,虽然他没有甜过,但没有以前苦就等于不苦了。
何况,现在爸爸在身边、还活着,正在幸福地向前走,还奢求什么甜?能回到过去,已经够甜了。
他轻轻地摇摇头,回绝了覃响的话,伸手,将面前的少年扶起来。
他现在知道了,少年单膝下跪是为了呵护自己膝盖上的伤口,想要很清楚的看清它。拒绝了他的好意,是在提醒他,他现在是少年,不是青年时期的顾夫人,无需照顾自己。
就算是不照顾自己,顾相以也会爱他,关心他,“我们去吃晚饭吧。”自己的情绪管理太不到位了,总是会拖累到别人。
如果这一次在童泰禾宫能活下来,的确是要报班学习一下了,或许还会去到涣中南。
“好,我推你。”覃响在他的身后推着他走,用随意的口吻说出正经的话,“以后我会保护你不受到欺负,所以啊,相以别觉得自己说出来话就会被打,虽然世界上有不讲理的人,但在我这里,我欢迎你任意的思想,与我共存起舞。”
覃响想要他独立思想,是顾相以所没有的,哪怕于现在,他也不需要,这是爸爸不会明白的,他眼前的顾相以,是本来就不该存在的人,要思想独立有什么用?他从一开始就不得自由。
不过,顾相以爱这样子的长篇大论,是他没有经历过的宠溺,如果覃响以后有了孩子,也会如此跟他温柔地聊天吧,想想不嫉妒,正因此时此刻在经历。
“好。”
顾相以不希望他保护自己,又不想让他的话落空,应了空无一物的一个字,没有说什么好,没有许承诺,相对应的也就不需要负责。单方面保护、互相保护、顾相以根本就不需要,只想覃响能保护好自己就好,只要父亲消失、自己消失,世界上就只有覃响了。
顾相以不害怕死亡,他在期待死亡,因此,走向童泰禾宫的每一步,都开满了希望的花。
期盼着这里能发生什么,又失望于秦绯说的二叔大操大办举办的宴会,浑然遗忘了还在病房里面躺着的秦绯说,都不如没有关系的华风岸来的上心。
现在主厅的人群散了,歌舞酒都醉在了人形中,这是秦琼斯预谋已久的,甚至于把秦绯说带来的同学们也牵连进了其中。
顾相以是被侍者指引走到吃饭的殿里面,在这里看到了顾络尤才想到的。他之前在qp灵魂软件和顾络尤匹配成功了,所以才会在一起吃饭,秦家二叔想干什么?顾相以开口试探侍者。
“我讨厌里面的人,能不能换个地方吃饭?”
“不好意思,我们都是规定好的,不能更改。”
看来,他们都是棋子,而棋子之间也有不同的颜色在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