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相以忽然有了感同身受得累,躺在他的身旁,平躺的视角里可见的只有一片夜空,过于宁静的空间,像是午后安详的睡眠,能看得见的,不去打扰,看不见的感受不出来,但因失明变得异常灵敏的鼻子闻到了血腥味。
盲人奶奶恢复过来了,着急地询问,“有人受伤了吗?”
“没有的奶奶。”华鸣叶接话,站起身,眼睛全方位照顾到盲人奶奶,确认她没有外伤后开口,“您虽然没有受伤,但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刚才我亲眼看到有人推您下海,需要报警吗?”话出的像交接,也像嘱咐,最像的便是,接下来与我无关。
“没想到又碰到了你们,还被你们救了,真是一群好孩子。”盲人奶奶听出了他的声音,“会去的,放心,奶奶会水,最多就是小伤,剩下的事情奶奶有办法的,不用担心我。”
“既然如此,奶奶,我们就先走了。”华鸣叶朝着还躺着的顾相以伸出手,看向他眼神的自己顿感一阵儿记忆丢失。
他的眼睛只有一副躯壳,情绪成为了注射器,里面所灌全是无望的液体,灵魂似针头的靠近让人的心里发怵,不敢接近。
顾相以这个人浑身涂满了强力胶,伤人伤己,想要帮助他,自己率先得撕下一层皮,华鸣叶最擅的事情是维持同学之谊、只维持同学之谊,出了校园,便是缘分已尽、形同陌路,偏偏和眼前人的关系变质了,成为了情敌,怎么就有了这么一个还要情敌来哄的情敌。
华鸣叶蹲下身,手中握着的花朵在他的眼前晃晃,转移他的注意力,“顾相以,回神了。”
顾相以的眼睛刚看清了眼前的画面,就被掉落下来的花瓣砸了个满面,跟挠痒痒似的,风一吹在脸上旋转一周就掉落在沙滩上,风速很快、风力很弱、时间很慢,慢到他在摇摆着花束、掉落的花瓣中,看清楚了笑得很欢乐的华鸣叶。
华鸣叶的笑容是被他控制的,什么时间该笑,笑到什么程度等等,都如同一个坏掉的钟表,需要人手动的调整时间,回归到正确中,不会留一丝偏差的笑容,很难有自由的感觉。
“你不开心,为什么要笑?”顾相以身上难能可贵的真诚,不留余地地戳中了华鸣叶的笑容,使其变得更加浓郁,他拿着手中的花戳少年的脸颊,回答,“哭有用吗?”
“也不需要笑。”
“嘿。”华鸣叶用手中的花轻打着他的脸庞,笑着说,“管天管地管人笑啊?你还是头一个。”
“逗我开心的你也在难过,没什么关系的我们,不用这么做。”在一个过往是悲剧、现在是悲剧、未来依旧是悲剧的个人世界里,会剔除有可能导致结局更改的一切变动,因此,对华鸣叶好奇所问,“你是怎么看出我不开心的?”的话,没理由不诚实。
“只是找个借口,让你不要打扰我。”顾相以站起身,边向前走边说话,“你是如此,秦绯说也是如此,总喜欢以自己的想法为由头做着让人厌恶的举动。”
“我只是怕你难过,你要是不喜欢我逗你,就跟我说,我保准天天逗你。”华鸣叶追上去,到他的身边故意挨着他,语言行为一同出气,伤心地撞了他一下。
“别排外嘛,早已腐朽的世界要它干什么,你跟在我的身边,我给你重塑一个充满生机的世界,会使你比现在的你好千倍万倍。”
“烦。”顾相以单字后面跟着双字,“闭嘴。”由华鸣叶来了三个字的,“翻车了。”字面意思上的,没想到这个人这么倔强,这么软的心意都不吃,不过,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是自己自作主张的心意,不能规定接受者只能开心,但华鸣叶要是听了,不至于和梅怜的关系一直都在倒退。
刚做了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开心的准备就被他拒绝了,显然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不是更奇怪了吗?所以,华鸣叶轻问,“顾相以,你为什么排斥开心啊?”
连风都没有打扰到,只问他的话,见他沉默,便知道不想说,拿起手中的花,跟他解释。
“我追不上人,在返程的路上捡起了散落在地面上的花瓣,用湿泥土黏了一束花,不是为了逗你开心找的技巧,是我本来就想给你看的。”
“怪不得,彩色的。”顾相以的眼睛落到花上面,只是现在只剩下一根枯树枝了,如果手中的枯树枝能够开出花来,又何必造海市蜃楼呢?
人是会不定期清理身体里面无用的“废料”的,譬如顾相以,在长久以来接受了外界的养分所饲养成功的性格下,他会觉得语言是无用的,从而丧失倾诉的功能,这也就导致了内心活动稳定地减少至消失,好像没有来过一样。
有生命的身躯里,已经有了所经历过并且是正确的性格,很难与其它相悖论的性格共存。
所以,他的鞋子踩着光,低着头认真地走路,出神地望着光芒,想找出不一样的路灯颜色,尽管前方并未不同,但这个动作落入他人眼中呈现的思考模式,能够堵住想要开口的嘴,前提是,那个人不是华鸣叶。
华鸣叶这个人,顺不了一点,在地上忙碌了几次后,自顾自开口,“一格。”
“两格。”
待到第三格出口,换来了顾相以的注意,埋进光芒里面的视线率先转移到了前方映在自己影子右边的影子上。
黑色的头顶上是用短树枝经过他的加工搭建的三格wifi,立在脑袋上、夹在手指的间隙,能看出来大致的形状,但搭上顾相以这个同伴,注定了只能自娱自乐,好在华鸣叶本就没有打算让他给出反应,自己接下来。
“相以的信号挺好连接的。”都不需要转移视线,眼前的影子转头说明了一切,又转头回去同样说明了心里的反应,华鸣叶笑着说,“和我一样。”
“我系个鞋带,你先走吧。”
顾相以闻言本能地停止了脚步,也就是这个静止不动引起地抬头,让他看到了在前方台阶上站立的秦绯说,少年的手中捧着礼物盒。
迟迟系不好鞋带,跟不上来的华鸣叶秉承的就是不打扰,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顾相以和秦绯说对视了大概有三秒,想到这个呆子面对自己时的沉默寡言,这一次估计和以往一样,也是不开口的,便想主动开口。
没想到这一次秦绯说一改往常的性子,主动走到自己的面前,也没有敢走太近,手臂伸直了外加礼物盒的距离,开口说的话按下了音量键,情绪键还是静音的。
“惹你生气的赔礼。”什么都听不出来,什么都接收不到,连眼前的礼物盒都替“笨拙”的主人说不上一点好话。
木雕的礼物盒很隆重,顾相以的视角能看到在木头上炸开的烟花,与所见在海面上快建立了一个云端国度的烟火不相上下,甚至还略胜一筹,或许是因为眼前的烟花能够握在手里,才会使它获得人所注视的珍贵。
只是注视,没接,当着顾相以的面亲手送他礼物的,眼前是第一个人,在家人那里没有过的经历,在外人面前纵使有了,也依旧是平常心。他对这些一向不感兴趣,点头,说了声“嗯。”结束了。
秦绯说收回来,替他抱着。
“你的手,怎么受伤了?”顾相以见他的手指上有长短不一的小口子,问出口。自己的性格只是回不了头造成得倔强,又不是别扭到矫情,没有什么交谈不了的,尤其在意识到自己也有一点错误后,大大方方地跟秦绯说说。
“抱歉,我关心则乱,冲你发了脾气。”今早凌晨醒来,得知是因为秦绯说透露给爸爸自己的消息,让爸爸在前往彩虹岛的路上迷路了,那时,身体里面的情绪只有一种并且表达出来。
静下来想想,秦绯说只是如实回答了,并没有错,在自己怒火下一动不动还受伤了的秦绯说何其无辜,呆子虽然令人生厌,但也要就事论事。
“做木雕的时候划伤了,没大碍,木雕上面也没有血。”秦绯说没有语气,但出口的字字表面上就有着清晰的温度,“别跟我道歉,我自愿承受的。”第三世界所给予的,秦绯说不会有一个怨字。
顾相以的表情有些许的迷茫,后面那句话完全理解不了意思,要探讨个具体?好像没有必要,他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了解人来的,只愿意问点浅薄的,“木雕是你手里的吗?”
“嗯,你要拆开吗?”
“不用,放你那里吧。”顾相以的眼睛不可避免地看到了秦绯说脸颊上的伤口,从鼻翼向上倾斜破到了耳前,万幸自己的力气不大,只是破了皮,不然的话,顷刻可以判故意伤人罪。
好好的一张脸,偏偏遇到了自己这个作践的人,心里是有抱歉的,眼睛也全部表达了出来,可惜秦绯说看不懂,也就没有了下文。已经造成伤害了,再说我没有想要伤你之类的话,不就是变相的表明自己本心不坏以此来要挟无辜的人吗,这个不行,就说些其他的。
“我能够为你做些什么?”
“吃饭。”
说到吃饭,顾相以切换成了其他情绪,强硬道:“我会让你明白,这是我不退的底线。”生这件事情的气,道另一件事情的歉,一码归一码,绝不混为一谈。
秦绯说的心里有话,不敢走嘴上的路,怕一出口就开启了错误,只能无话,听着顾相以说。
“和你一起骗人的同伙受到了生命威胁,你关注一下。”别说呆子和盲人奶奶之间有联系,就算是没有任何关系、第一次见面的人遇到此等事情,顾相以都会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前提是独处,只有两个人的时候。
人多了轮不上自己,做好事只因本心不坏,并非要证明自己是一个好人……和收获夸赞。
“发现了顾相以的善良。”华鸣叶听到他开口说盲人奶奶的事情,走过来拉满情绪价值,此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虽然不知道顾相以是怎么想的,能以为秦绯说和盲人奶奶联合起来骗他,于情于理都找不出来一个说法。
但在他深信不疑是欺骗的世界里,也没能夹带着一丝私心,反而选择如实相告,难能可贵。
华鸣叶自诩是做不到的,不值得夸赞的人被值得夸赞的人夸赞了,“你也一样。”偏头看向顾相以,意料之中的夸赞让他赞同地点头,“知音。”
“我和盲人奶奶不是同伙,没有骗你。”秦绯说贴身跟着顾相以,一天的时间里别说身体,连灵魂都没有出逃一秒,自当对所遇的事情、听到的每一句话都铭记于心。再加上遇见的事情只有一没有二三的,免除了思考,无需判断就知道顾相以说的是哪件事,哪个时间段的话。
但只能说出一句实话,之后便是结束。为什么会产生被骗的想法?骗你什么了?无从得知。
顾相以产生被骗的念头只供出了一句话,又随着自己世界里面自认真实的谎言走,屏蔽外界的真相,说出来不说完全,旁人无法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他的心理活动,只好跟着话说。
“发生了什么事情?”
“调查监控。”总是跑不了的,听到秦绯说说岛上没有监控,顾相以停滞了三十秒后回神,既然没有监控,那便,“守住渡口,有人在你家岛上杀人。”
“好,我打电话给我二叔。”秦绯说从口袋里面拿出手机,还没有拨打,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快步走向前方,超过了顾相以和华鸣叶,留两个人看他的背影。
身后的两双眼睛都看到了,在秦绯说前方的前方,一位女士靠着杆子,风飘了她指尖的烟,模糊了她的面容,短时间内散不去的烟留住了女士长时间的风韵,墨绿翠鸟旗袍添尽了风情,像不了真人,像幅以人为画卷、岁月为墨的美人图。
直到秦绯说携带着风靠近,才散去了时空的回溯,到今朝,风吹起她脸庞的发丝向远处,耳坠和脑后盘发的簪子敲打出响声。
穗梨察觉到有人靠近,用手指掐灭了烟,扔到垃圾桶里面,转过身,先看到了他脸上的伤,随即也就问出了口,得到他说是应得的,没有继续问下去,秦绯说一向不需要人担心。
“您怎么在这里?”
“接你。”穗梨的话出口总是没有什么温度,但依她的性子肯开口说上一个字,便是无论现下身处于什么季节的又一次春天的来临。对于眼前的侄子,见面就是春天。
“你乘坐的船还没有靠岸,我就在这里等你,走得慢了些,下次再来,记得走快一些,不然,我给你做的菜又要重新热了。”
“嗯嗯嗯嗯……”秦绯说立刻应,只嫌应得不够多,他没办法从表情、情绪上来看对方是否收到了消息,就只能重复地说,直到被摸了脑袋,停下来,也就是眼前是穗梨了,才会一直重复,因为穗梨是个聪明人,也是最关照秦绯说的人。
秦绯说的情况极其的特殊,这就导致他会和很多人断联,陌生还行,见面只需要寒暄几句,要真的相处下来,或者是成为朋友,难度极其得高。
秦家的人只有穗梨有心有力,一直在帮助他,其余人提供的只有言听计从和无限的宠爱。
“他们的朋友正在路上,等和他们告别后回家吧。”穗梨跟他说完后,看向了在前方站着不动的顾相以和华鸣叶,视线的重点在顾相以的身上,尽管秦琼斯跟自己说过顾相以或许能帮助到秦绯说,还是嘱咐了声,“有空带他回家见见你爸,有你爸把关,我也放心。”
“嗯,等他愿意。”
“顾相以。”
顾相以听到熟悉的呼唤,都还没有来得及确定是不是他,身子先行动了,随后眼睛才跟上,看到了前方站在一堆人前方朝自己走过来的覃响,他还没有走一步,顾相以就到达了他的跟前,上下看着他,“你没有事情吧?”
“没有没有。”覃响的手托起他的下巴,捏住他的脸颊,看清楚了他舌头上的伤口,皱眉,“你咬的?”
顾相以一下子慌了,只是轻微的一问,都不及微风拂过的力道,在他的心里跟有仇似的,拧巴且固执地拆分了自己的五官。原本器官是自己的同伴,虽说算不上有多么友好的相处,起码没有经历过矛盾。
可现在,舌头背叛了自己,牙齿随着心的意思压在舌头面上,打算杀舌毁尸,被覃响阻止。
“私下里跟你聊。”
顾相以的眼前渐渐能看清眼前的覃响了,汗液入眼的那刻,他才明白了刚才有多么惊险,自己也有多么紧张,这与在顾家的时候不一样。
在顾家可以随心所欲地自杀,自私的只顾着自己,可当着爸爸的面,一被问就不知所措了,爸爸的压迫感,让顾相以心慌到心脏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