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问道:“公司是明确规定了每周一和周三的仓库巡检吗?”
“是的。港口集团的集装箱公司所有仓库都有这个规定。”
公司的普遍规定啊,那留点心也能打听到。
看江鹤一直不说话,阮铃接着问道:“仓库有个后门,你知道吗?”
李晓明点点头:“我知道啊。”
“为什么后门不装监控?”
李晓明解释道:“后门是为了方便人进出的,开口很小,只能走人,进不来车。”
“我们仓库里的货物都是集中包装的大宗商品,靠人不可能搬得动。”
“所以就取消了后门的监控。”
江鹤敏锐地问道:“取消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原来有?”
“原来是有,后来领导们觉得浪费电,就撤掉了。”
“所有仓库的后门监控都因为浪费电撤掉了?”
李晓明的回答开始支支吾吾:“不是,只有13号仓库被撤掉了……”。
接着,不管两人再怎么问,李晓明都只肯说是为了省电。
江鹤有点烦躁。
这人是不是把警察当傻子?
整个港口集团上百个仓库,单单撤掉了13号的后门监控,理由还是为了省电?
能省多少电?
她威胁李晓明道:“你不老实说,我们只有把你领导请来谈谈。”
“叫我领导干嘛?”李晓明立刻坐直了身子。
阮铃看了江鹤一眼,会意道:“跟他聊聊你随意更改仓库巡检时间的事呗。”
“别、别找我领导啊。”
“主要是,这事都是快一年前的了,和你们要查的案子无关啊!”
阮铃正色道:“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能判断的,撤监控的原因对案件很重要,请你实话实说。”
“如果你再这么隐瞒下去,警方会考虑是否将你列入案件的嫌疑人范畴,你要想清楚。”
李晓明脸色吓得惨白,他可一点不想和凶杀案扯上联系。
“警官,不是我不说实话,我只是喝酒的时候听别的仓库的老仓管提过一嘴……”
“我那时候还在别的部门工作,真的不清楚缘由。”
“你怎么听的,就怎么说!真假警察自然会核实。”
“好吧……”像是鼓足了勇气,李晓明终于坦白。
“听说是有个叫王哥的领导,他儿子偷东西,被上一任仓管在监控里看见了。”
江鹤怒斥道:“我发现你这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
“刚刚还说靠人偷不走仓库的货物,怎么现在又有人在仓库偷东西拍到?”
“警官,你先别急。”
“他偷得……是我上任仓管的个人物品……”
“什么个人物品?”
“我不知道,听说上任仓库也有点神经质。”
李晓明猜测说:“可能是钱吧,要不然也不能闹这么大。”
“领导的儿子今年多大?”阮铃问道。
“今年上初中吧。”李晓明一五一十地说。
“那个小孩手脚确实不大干净,总趁着仓管白天出门值班的时候,去宿舍里寻摸东西,不少仓管都被他偷过。”
“在此之前就没人告诉他爸?”阮铃问道。
江鹤心中失笑,这让他们怎么说?
难道要“推开领导屋的门,悄悄地告诉他:你儿子是小偷”吗?
李晓明无奈极了:“谁敢说呀……大家都是闭着眼认栽了。”
“少了几百块钱总比丢了工作强。”
“然后呢?”阮铃示意他讲下去。
“上任仓管那次似乎是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他查了前后门监控,只在后门的监控里发现王哥儿子进出过。”
“他问那个小孩要,那小孩当然不承认。”
“鬼知道他抽了什么风,居然一气之下,拿着监控去找王哥理论。”
“这位领导是怎么处理的?”
处理?
江鹤心想,如果他真能处理问题,也就不会纵容自己孩子到处偷鸡摸狗了。
熊孩子的背后,八成都有更熊的父母撑腰。
李晓明撇嘴说:“白天王哥当然是答应回去教育儿子呗。”
“白天教育儿子,那晚上呢?”
李晓明垂下眼眸,半响后说道。
“晚上他带了几个大货司机到13号仓库,把那个告状的仓管狠狠揍了一顿。”
“听说还是特地拖到了后门的监控底下揍。”
唉……果然。江鹤叹了一口气。
不用李晓明解释,她也能想到,特地把仓管拉到监控底下揍,就是明着告诉这个倒霉蛋,在港口的地盘上,监控对他王某人没用。
“再之后,王哥买通了保卫科……13号仓库就再没后门监控了。”
“那个仓管呢?”
“那个仓管据说本来就神经兮兮的,不合群。”
“被领导针对以后,就更干不下去了,大家都说他彻底神经了。”
“没过两个月就被领导找了个理由开除了。”
“……”
阮铃和江鹤同时沉默了,
“13号仓库的上一任仓管叫什么?”
“我不认识,我被调来的时候,他已经离职了。”
“连面也没见过?”
李晓明摇头说:“没有。”
“不过,我好像记得他们管那人叫‘大圣’,我想,其实老仓管员们都挺佩服他敢出头的,要不也不能这么喊他。”
大圣……,江鹤在心中默念,也许就是齐天大圣的“大圣吧。”
齐天大圣不会被地上的小妖群殴吧。
沉默的大多数这么叫他,一定也有对第一个发声勇士的敬佩意味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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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李晓明,两人在法医间外见到了林意的父母。
一位年轻的男人搀扶着林母一步一步地朝她们走来。
定睛一看,这年轻男人竟然是她们的熟人——侯文轩。
林父林母是警队一早从南江市郊区的别墅直接接来的。
两位老人早已年过六十,头发花白。
林母的腿脚似乎还有些不方便,需要侯文轩搀着才能一瘸一拐地走路。
陈诺的父母三年前因为车祸意外去世,他没有兄弟姐妹,和林意也没有孩子,亲属关系里就只有妻子一人。
如今林意也被害了,只能由林意父母给他们夫妻二人收尸。
在停尸间见到女儿的尸体,林意妈妈险些一头扎倒在地上。
见到女儿的遗体冲击过大,导致林母险些心梗,法医决定暂时先不要让老人去看女婿的惨状了。
毕竟被捅瞎了双眼、身中15刀皮开肉绽的样子实在太过血腥了,就算是外人,恐怕也承受不住。
林父颤抖地掀开盖在女儿尸体上的白布,不住地摇头,似乎只要自己否认躺在这里的人是林意,自己的女儿就能再活过来一样。
林母泪如泉涌,拼命地大口喘气,嘶哑地喊着女儿的名字,哭声与喊声像尖刀一样刺向周围人的心
侯文轩边流着泪,边安抚着两位老人。
丧子之痛让包括江鹤在内的每一个旁观者动容。
其实,江鹤从宁州回来后,对林意夫妻的谋杀案一直不是很上心。
一方面是脑震荡导致她整个人时不时地处于眩晕的状态下;另一方面,是她发自内心地认为这两个人该死。
毕竟,她又不是真正的警察,自己只是意外穿越到这个身体里的普通人。
在老百姓眼中,凶手杀死这对用孩子做药物实验敛财的夫妻,某种程度上也算为民除害、惩恶扬善吧。
无论这对夫妻是死于制药厂的黑手,还是死于不伦恋情的反噬,这难道不是她们罪有应得吗?
想到这,张霞那张稚嫩真诚的小脸又浮现在她的面前。
那个小女孩,因为林意这样的黑心医生而梦想成为一名能帮助别人的好医生。
张家村的小孩子们,因为怕给这帮恶魔添麻烦,宁愿忍受频繁抽血的痛苦。
这是孩子们知道的。
还有激素导致的痤疮、肥胖、早熟、日夜不休的生长痛……
这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痛苦,他们却只当做是成长必经的困扰。
恶人抽血吸髓,受害者还要为他们歌功颂德。
如果面前的这对丧子的老人,知道自己伪善的女儿女婿的真面目,是会替他们掩盖,还是会痛心疾首?
他们安享晚年住的郊区别墅,是不是用孩子们身体换来的黑钱买的呢……
心痛、厌恶、愤怒……江鹤百感交集。
想到这,江鹤感觉老人夫妻俩的哭声都有些讽刺。
阮铃似乎从来不去想事情的阴暗面。
明明手上还有因为药厂纵火造成的伤口,还在忙前忙后地给老人递水递纸,搀扶着林父林母到休息室平复情绪。
江鹤坐在休息室外闭目养神,过了好一会,阮铃才关门出来。
她坐在江鹤身边,哽咽道:“世界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吧。”
江鹤没有接她的话,只是盯着阮铃的手说:“你的手怎么样了?”
不知道江鹤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阮铃地说:“啊?我的手没事。”
坐在长椅上的江鹤神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鹤,你在难过吗?”
江鹤摇摇头,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阮铃,你说林意的父母知道他们的女儿女婿是罪犯吗?”
“也许不知道吧。”
“如果他们知道呢?”
“那也不重要。”阮铃回答道。
“为什么不重要?”
“林意的罪是药厂案定的,一旦公布,他们是逃不过舆论谴责的。”
“况且,死亡作为对他们夫妻俩的惩罚,也远远够了。”
说着,阮铃透过休息室的窗口望向林意的父母。
“在我眼里,她们此刻只是一对痛失独女的老人。”
……
“不说这个了!”江鹤整理了下情绪,问道:“侯文轩为什么和林意的父母一起出现在这里?”
“他说从宁州回来后,他还是不放心,于是就去了林意父母家,没想到正好接到了警察的消息,于是就一起过来了。”
“他居然知道林意的父母家?”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
江鹤提议道:“正式问询一次吧。”
阮铃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