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被递在眼前的巧克力,柳言师抿了抿唇,有点惊讶。
他垂下头,没有接: “我现在不喜欢吃巧克力了。”
才怪。
他还是很喜欢巧克力,这种甜里带点微苦的味道令他着迷。
应拂雪见他没有接,自己就主动剥开了巧克力的包装纸,露出半截,绕到柳言师身前。
——然后,应拂雪半跪在他面前,与他平视,轻声说: “不要闹,你喜欢的。”
被撕开半截的巧克力边角已经放到了唇瓣上。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头顶白炽灯和绿油油的安全通道灯牌有些晃眼。
晃得他视野模糊。
柳言师心脏疯狂跳动起来。
他仍然不敢伸手去接,只是很小心地就着应拂雪的手,咬下边缘一点点。
这种巧克力很贵,他小时候有条件吃,各种零嘴吃来吃去吃腻了,最喜欢的还是这个牌子的巧克力。
但后来没有条件吃了。好在上学的时候,偶尔会有同学分给他一小块,他的门牙能像擦丝器一样,一点一点刨出丝来,背着人偷偷啃半天。
啃完了,他就把这点微末的甜中带苦扔到脑袋后面去,再也不刻意回想。
这段时间经济稍微宽裕了点,可就算路过摆放着巧克力的货架,他仍然不会花大价钱去买一块咂摸不了多久的甜味,不划算。
但很显然,应拂雪喜欢做这种不划算的事情。
柳言师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千万种巧克力品牌里选中这一款的。这种事情就像冥冥之中早有注定,柳言师儿时失去的巧克力,在他二十多岁这年回到了身边。
久违的甜意在口腔里弥散开来。其实只尝一点点的话,比起甜,更多的是苦。柳言师看见世界越来越模糊,恍惚间听到应拂雪在他耳边哄,不哭了好不好?
他想擦眼泪,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很快就被他胡乱抹了一脸。
在安静空旷的停车场里,小声的抽泣都会被放大无数倍。柳言师一只手捂着眼睛,沉默着的眼泪就从指缝里掉出来,砸在他的腿上。
应拂雪手掌在他后背上轻拍。
情绪有时候来得就是很莫名其妙。柳言师渐渐不哭了,理智也重新回来。
他觉得有点丢人。
这只是一块巧克力而已,有什么好感动的,柳言师心想,自己也太不值钱了点。
把没有吃完的巧克力塞到柳言师手里,应拂雪仔仔细细地给他擦眼睛: “怎么总爱哭,想吃我们再买。”
柳言师红着眼睛,不看他: “不好吃,一点都不好吃。难吃死了。”
应拂雪: “就着眼泪吃当然不好吃。”
柳言师气急败坏: “走了!”
嘴上说不好吃,待应拂雪绕回背后,给他推轮椅时;柳言师又咬了一小口。
咬完,他才恋恋不舍地包好巧克力包装纸,想攥在手里;又怕自己的体温把巧克力捂化了,柳言师思考一会儿,最终妥帖地把巧克力放进口袋里。
他觉得,像应拂雪这样的人,本来不应该和他纠缠在一起。
应拂雪无论爱谁,那个人都会很幸福。如果那个人本身就很幸福,那么回馈给应拂雪的爱,也会让应拂雪很幸福。
不像他这种只吃不吐的家伙。
当轮椅停在车旁边时,柳言师收拾好情绪,没事人一样冲应拂雪挑眉: “你想我怎么上去?”
应拂雪静静地凝视了他一会儿,不说话。
将车门打开,应拂雪轻手轻脚地抱起他,放在副驾上。
“这样上去。”
应拂雪如是说。
他弯腰越过柳言师的身体,从座椅上方抽出安全带。
柳言师背部贴在座椅上,后仰着甚至把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举起来,嬉笑着没个正形: “这么贴心,我差点就要喜欢上你了。”
应拂雪拿着安全带的手一顿,没有说话。
“姥姥应该把事情都讲给你听了。”柳言师放下自己的手,手指扣着裤缝,故意不正经, “你知道的,我这种人,烂命一条,不服就干。你拿对我好的这些功夫去追别人,女朋友男朋友什么的都能换好几轮了,不是吗?”
“我贪财好色虚荣拜金,和我在一起,你只会人财两空。何必呢?我想,你的养父也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
他的小动作被应拂雪尽收眼底。
可能柳言师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他开始抠自己的手,或者衣服上的走线角落,那么就说明——
柳言师在紧张。
应拂雪手下用力,“咔哒”一声,安全带被扣上。
系好安全带,应拂雪掀起眼皮,凉凉地瞥他一眼。
柳言师忽然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了。
失语片刻,他默了默,还是选择从口袋角落拿出戒指。戒指被放在手心里,递到应拂雪面前: “你给我的……戒指,我拿着不合适,现在也没法戴。还给你。”
柳言师左手伤得厉害,今天早上没戴,后面也只能等好了之后才可以戴。
他心底冒出一点惋惜,心想今天早上应该戴着戒指才对。
等等……
不应该是这样的。
应该还回去,他想。
柳言师隐隐有猜想,这对戒指根本不是他喝醉了硬要买的。更大的可能性,约莫是应拂雪趁他睡着,故意套在他手上的。
应拂雪没说,可这并不难猜。没有点破,不过是留着一层华丽的窗户纸,维持着所谓体面罢了。
至于旁的什么求婚……柳言师不信。如果他真的求婚了,应拂雪一定会录视频,或者录音,再或者一直抓着不放。
不可能一个吻就打发走。那个吻,多半是应拂雪骗他的。
应拂雪端详着柳言师手里的戒指。戒指上面很干净,没有血,也没有脏,钻石一尘不染,折射出细碎的五彩光点。
有好好地保存。
此刻那枚戒指依旧漂亮闪耀,只是柳言师不想要了。
应拂雪扶着座椅,软下声音哄他: “不喜欢这种款式吗?我们可以再买。”
“不。”
柳言师颤着睫毛,“我的意思是,我们戴对戒不合适。”
应拂雪勉强道: “合适的。”
“你非要我把话说明白吗?”柳言师狠下心,说, “我不喜欢的不是戒指,我不喜欢的是你。”
应拂雪撑在座椅上的手指蓦地用力。他冷声: “既然不喜欢的不是戒指,那为什么要拿戒指撒气?”
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柳言师哑口无言,有些好笑道: “那我拿你撒气?脸伸过来。”
应拂雪冷着一张冻死人的脸,动作却一点儿也没犹豫,巴巴地凑过去。
柳言师往后瑟缩一下。
他没想到这家伙真的疯成这样。让把脸伸过来,也不问为什么,居然就这么直挺挺凑过来了。
他只是在耀武扬威而已,没想真的打应拂雪。再说了,柳言师觉得,这种情况下就算把应拂雪打死,也不会改变什么。
但来都来了……想了一会儿,柳言师照着应拂雪那张白净的侧脸,咬了一口。
不重,也不疼,牙印都没留下。比起惩罚,挑衅意味更强。
柳言师收好牙齿时,应拂雪表情惊愕,抬手摸了一下脸颊,又看着手指上残留的口水,怔怔出神。
柳言师心里泛起隐秘的得意来。
脸上都沾口水了,应拂雪一定会嫌弃他。一定会的。
这比打应拂雪一巴掌更恶心人。
然而事实再一次告诉他,应拂雪是个绝世的超级无敌大变态,口水对他半分用处也没有。
应拂雪把手指往他脸上蹭了蹭,柳言师缩着脖子想往后躲,却被应拂雪掐着衣领,揪了回来。
“躲什么?”应拂雪强势道,“你自己的东西,你躲什么?”
这样的眼神太有侵略性,柳言师觉得自己似乎被什么猛兽盯上了,心里发毛,头一次生发出一点儿没来由的恐惧来:“我……”
应拂雪:“闭嘴。”
柳言师:“……”
好凶。
他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不知道这人要做什么。
应拂雪眼睛紧紧盯着他。松开抓着他衣领的手,应拂雪面无表情地用随身带着的小皮筋扎好了头发;面无表情地摘下眼镜,丢在车上;然后面无表情地掐着他的脖子,强吻他。
柳言师: “………………”
很从容不迫的吻。柳言师被禁锢在座椅与应拂雪之间,安全带此刻一点儿也不安全,成了禁锢他的枷锁,令他动都难动弹。
柳言师逼不得已,只能仰头接受这个略显激烈的吻。
他刚刚才吃过巧克力,嘴巴里很甜。应拂雪像是真的被气到了,越吻越深,几次按住柳言师拳打脚踢的……右手和左腿,令本来就行动不便的躯体更加行动不便了。
天可怜见,孩子四肢折损过半,只有两条能动。
亲了一会儿,应拂雪放开他的唇,又忍不住轻轻咬一下,像在咬什么蜂蜜布丁。
柳言师把唇上的水光抿掉,睫毛掩盖下多余的泪光,宁死不从的样子像有谁欺负他一样。
应拂雪着迷地又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说: “乖一点。戒指收起来,伤好了,我给你戴。”
听了这话,柳言师咬着嘴唇,红红的眼尾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掉眼泪。他别过脸,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好手挡住自己的嘴,声音发颤: “……谁准你亲我的?”
应拂雪拿开他的手。戴着圆环戒指的手捏着他的下巴,大拇指在柳言师泛着水意的唇上摩挲。
应拂雪说: “强吻不需要经过你同意。”
柳言师瞪大眼睛,失声:“你疯了?!”
应拂雪语气很平静:“我没疯。”
柳言师有苦说不出,心想这明明和平时不一样!
好疯,好刺激。
他紧张地抿紧嘴唇: “你不准亲我,我不允许。”
应拂雪: “都说是强吻了。”
柳言师: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可以改!”
应拂雪: “你改成什么样我都喜欢。我就喜欢你这种辣的。”
柳言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