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是询问,是通知。应拂雪总算放下心来,颤着手,扶着人靠在自己怀里。柳言师现在身上只披了一件外套,缠了绷带,应拂雪颇有分寸地没把手放在不该放的地方。
他犹豫半天,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 “……不然我讲个笑话吧。”
柳言师眼珠子动了一下,大概是想翻白眼,但没翻成。
应拂雪: “甲乙丙丁四个人去坐车,只有甲上车走了,这是为什么?”
柳言师随口说: “嗯。”
应拂雪: “因为这是一辆装甲车。”
柳言师:“……”
他没忍住咧嘴笑了,又收回去: “……好冷的笑话。那如果甲乙丙都走了,只有丁没走,这车是不是应该叫卡丁车?”
应拂雪眼睛亮了亮: “是的。很好笑,对吧?”
柳言师: “嗯。还有吗?”
微弱到近乎于无的气流洒在应拂雪脖颈边。应拂雪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发,末了还是怯懦地缩了回去: “……大师兄在山上练了很久的铁头功,下山的时候被吸铁石吸走了。”
柳言师态度缓和点儿了,笑骂: “有病。”
“嗯。”应拂雪说, “我有病。救援应该很快就到了,坚持一下。吃巧克力吗?”
柳言师: “哪来的巧克力?”
应拂雪从他背包侧边口袋里,变魔术一般找出一块巧克力,撕开包装纸,递到他嘴边一寸的位置。
这个位置,柳言师只要张嘴,就能很轻松地咬到。
他咬了一小口。甜味在口中化开,柳言师觉得身上的伤也没有那么疼了。
“我来的时候没带巧克力。”
“我塞到你包里的。”应拂雪又把包装纸往下撕一点,轻轻抬起他的头,“张嘴。”
柳言师张嘴。
舌头不小心碰到手指。濡湿的感觉在应拂雪指尖炸开,仅仅接触一瞬,他便像被炮仗炸伤了手的孩子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柳言师不适地推了推他的手: “拿开。”
应拂雪收手: “……抱歉。”
巧克力的甜味从舌尖化到舌根。柳言师还是闭上了双眼,均匀起伏的胸膛能看出他还活着。
应拂雪一手抱灵兽宝宝,一手抱柳言师,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他托着灵兽宝宝的头,柔声问:“你给它取名了吗?”
“还没有。”柳言师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路边捡的,差点死了。”
应拂雪没心没肺:“和我一样。”
柳言师:“……”
这种场景下说地狱笑话是不是有亿点怪?但非要这么说……
也确实没说错。这俩家伙的经历还是蛮相似的。
“带回去之后我会好好照顾它,”应拂雪说,“你想给它取什么名字?”
柳言师浑身都疼,烦得要死,也不知道应拂雪今天话怎么这么多。他没好气地说:“不知道。”
应拂雪想了想,说:“它是花色的,不然叫它小花吧。”
听到这个名字,柳言师“啧”了一声,无语死了:“……你到底会不会取名字?”
应拂雪诚实摇头:“不会。”
“那它干脆就叫应拂雪。”柳言师懒得想,“和你一样。”
应拂雪:“……”
应拂雪:“不可以,这是我的名字。”
柳言师被迫开始动脑。他其实也不太会取名,但没有办法,为了让这只小崽子摆脱“小花”这种草率的名字,他得拦着点应拂雪。
他说:“干脆叫柳叶吧。我在叶子下面发现它的。”
应拂雪挑挑眉:“跟你姓?”
柳言师:“那不然呢?”
应拂雪闷笑了几声,说:“好。”
柳言师迟钝的大脑被他笑得咂摸出一点不对劲来。
怎么搞得就好像给小孩取名一样?还跟谁姓,幼稚死了。
这种想法一旦开始形成,柳言师就刹不住车了。
他只是路边捡了个小崽子而已?他也只是日行一善把小崽子给应拂雪养而已?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好怪。
应拂雪却很自觉地揭过了这个话题,放低了声音,像生怕吵醒他: “来的时候不止我一个导师。但东区就像一只沉睡的巨兽,地形会发生变化。”
柳言师心说是的。他屈尊降贵地抬眼睛往上看看,发现洞口确实被不知何时变化的地形盖住,出不去。
看应拂雪灰头土脸的样子,大概也是在山洞四周探索了个遍,实在找不到出口才坐到他身边,安抚他的。
应拂雪:“我同他们走散了。不过,我进来之前给他们发过定位,他们此刻应该在找我们,很快就可以等到救援。”
“你渴不渴,需不需要喝水?我带的东西还很多。但我没带多少药品,对不起。药品在医修系导师那里。”
柳言师: “不渴。我包里有。你好啰嗦。”
应拂雪抿紧嘴唇。
事实上,由于通感的存在,他此刻也不好过。疼,浑身都疼。柳言师大概是被食翼鸟从高空丢了下来。不过落地点植被茂盛,能提供缓冲,伤得不算特别严重。
但从高空掉下来不是闹着玩的。柳言师身上除了大大小小的擦伤摔伤之外,还有几道狰狞的血口子,应该是树枝划的,流了很多血。
经历这一切后还能自己给自己包扎,到现在仍然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已经不易。
特别是,怀里的小灵兽居然也没嗝屁,被他保护得很好,安心地在睡觉。
不过,柳言师残余的这点意识也不剩多少了。这个人在发烧,抱在怀里浑身都烫。这里没有冰袋,好在应拂雪是冰灵根。
于是,应拂雪另一只手放下小灵兽,运转灵力,把手掌变成一个局部的“冰块”,敷在柳言师额头上。
他轻轻地说:“再坚持一会儿。”
柳言师脑子昏昏沉沉的,不自觉往他身上靠。嘴唇烧得有点干,应拂雪取出饮用水,递到柳言师嘴边。
“喝一点吧。”应拂雪哄他,“不然会脱水。”
柳言师:“废话真多。”
他没好气地接过水瓶,喝几口后,不再喝了。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期间听到有人在说什么话,柳言师分不太清。
他浑身都疼,恍惚间就好像置身于爸妈离婚之前,被父亲家暴的某个晚上。
这个败类打人的契机总是很随机,有时候一点点小事都会招来谩骂和毒打。甚至没有这一点小事,只要这人渣哪里不顺心,就会肆意殴打他们母子俩。
身上很痛,柳言师不自觉把身体蜷缩起来;腿猛地踢蹬一下,像是惊着了。
应拂雪把人抱得更紧,在他手臂上拍拍,以示安抚。
柳言师嘴里不自觉呢喃:“别打我。我、我会好好听话的。”
应拂雪动作一僵。
所以,他那天拿出鞭子的时候,这个人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抱着头怕挨打么?
……不应该是这样的。
柳言师烧得厉害,哭得也厉害。眼泪一滴一滴洒到应拂雪身上,他神志不清,大概是没听见刚刚的什么话。他说:“妈妈,我不是拖油瓶。我有在好好学习。别不要我……”
应拂雪侧头在他耳边磨蹭着呢喃,吐出一口气,说:“不怕了。我在。”
似乎只有在失去理智的时候,这个人的脆弱才会显露出几分。在平时,柳言师漂亮狡黠,温柔又自信,像一只可望而不可得的小狐狸,想要拥有时就会立马跑走,一点背影都不留。
月光背后是黑暗,没有人会喜欢黑暗下的月亮。坑坑洼洼,带着许多或大或小攒积已久的阵痛与伤疤,任谁见了都避之不及,赶快走开。
应拂雪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头发,给他擦眼泪。然而眼泪一直都擦不完,应拂雪调整坐姿,沉默地让他靠得舒服点儿。
……
柳言师打了一个不太舒服的盹。除了眼睛有点干涩,他总算能适应这种浑身都不正常的疼痛了。
窝在应拂雪怀里,柳言师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哈欠,说:“其他人可能都已经回到学院了,只有你陪我在这里傻坐着。”
应拂雪胆子大了点,伸手拨他的头发:“嗯。你脖子怎么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柳言师无语了,乱扯:“是魔法。”
应拂雪:“……”
应拂雪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显然不信。柳言师感觉再盯一会儿,自己的脖子就要被盯穿了。
“不是魔法,不是魔法行了吧?”柳言师骂骂咧咧,“创可贴遮不住,我涂了遮瑕。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应拂雪:“哦。也就是说我们有下次了?所以,你愿意我当你的……嗯,至少是炮友了?”
柳言师:“????”
我不是,我没有。
柳言师呵呵道:“不可能。”
应拂雪故作失落:“哦。”
这个样子怎么好像被吃干抹净之后辛苦挽回渣男还未果的小可怜啊?!
看得他有点心虚了。柳言师咳嗽着转移话题:“出去之后要做什么?”
“你之前说陪我看电影。”
应拂雪说。
柳言师不客气拿头撞了他一下:“你故意给我下套,不作数。我不喜欢你,也不会跟你去看电影。”
应拂雪:“你只是现在不喜欢我,不代表以后不会喜欢我。”
柳言师:“以后也不会。我不喜欢变态。”
应拂雪:“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喜欢?”
“试过了我也不喜欢。”柳言师说,“我记得我们没少试。”
应拂雪:“只有两次而已。”
柳言师:“……”
两次很少吗?!
柳言师刚想说出这句话,转念一想,好像确实很少。
他摸摸鼻子,气急败坏地给他一个头槌,脸上不知道是发烧的红意,还是羞出来的:“你不要脸。”
应拂雪及时搂住他,生怕他撞到后面的墙壁,撞疼了。他说:“变态一直都很不要脸。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这可是我喜欢你的第四千四百三十六天。”
柳言师心说你怎么还骄傲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