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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摔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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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母在家吗?”毕竟没有事先打招呼,何乐为不太好意思直接进去,只敢站在门外。

屋里时不时扑来一阵阵凉意,和陈政年身上的气味相似,都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不在,我一个人住。”这只是为了方便上学租的房子,不过陈政年没打算细说,嗓音里是下意识的命令语气:“进来。”

“哦。”为什么一个人住?难道和家人关系不好?何乐为一边不声不响地好奇,一边磨磨蹭蹭地跨过门槛。

突然,盲杖不知道打到了什么东西,“砰”一下,特别响,吓得他肩膀一震。

“不好意思。”他挠挠头,怕把人什么东西给打坏了,神情格外心虚。

陈政年把灯打开,盲杖打到的是鞋柜,边上擦出一条不深不浅的印子。

他下意识看一眼何乐为的盲杖,质量挺好,没什么大碍。

“你家的灯真亮。”何乐为眯起眼睛,他能感觉到光线穿透眼皮,白色铺满整面视网膜,跟站在大太阳底下似的。

想着想着,又开始走神,如果有一天挣到钱了,他也要给家里装一盏很亮的灯。

“抓好。”陈政年的声音打断他的幻想,手里骤然把被塞了一块布料。

触感很熟悉,是何乐为牵过的衣角。

瞧瞧,打到人东西了,陈政年都开始不情愿放他自己走。

“哦。”何乐为跟着他慢慢往房子深处去。

偶尔路过一些大的家具,陈政年会开口说话,告诉他什么东西在这,话很简洁,但还算有耐心。

沙发背后不到半米距离有两个房间,陈政年介绍的时候,何乐为会伸手去摸,房门滑溜溜的,比他家的好,没有毛刺。

第二间房被安排给了他住,打开门有股淡淡的灰尘味。

“一会儿有阿姨过来打扫。”陈政年告诉他。

何乐为以为对方特意给自己请的家政阿姨,吓得不轻:“不不不,不用了吧,我自己也可以打扫的,不用喊家政阿姨过来。”

陈政年靠在门边看他,觉得他这个模样很好笑,“她要过来做饭,顺道打扫一下。”

何乐为听小说里的有钱人家都会请保姆,原来陈政年家也有。

“哇哦。”他默默预估一番对方的经济实力,接着发出一声感叹,是他自作多情了。

陈政年似乎笑了下,听不太真切,何乐为有些尴尬地摆摆手,转移话题:“我想洗个澡。”

陈政年带他进了浴室,“左边热水,右边冷水。”

好在有钱人家的淋浴跟普通人家的差不多,何乐为不想表现得那么土,没听清楚就赶人出去:“好啦好啦,我知道的。”

“包给你放架子上了。”陈政年把他装衣服的包放到置物架。

“OKOK,你出去吧,这里交给我!”何乐为自信满满地朝马桶竖起个大拇指。

陈政年:“……”

算了,小瞎子高兴就好。

他关上门的那一刻是这样想的,听见水声响起后,才转身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桌上是厚厚的一沓研究数据,昨天刚从实验室拿回来,还没有进行差异分析。

水声平缓而稳定,陈政年关上门,开始加班了。

“啊!救命啊!”何乐为怎么也没想到,陈政年家的热水会这么烫。

明明他很小心,事先用手指丈量好位置,微微左拉,淋浴器把手的角度可以说跟自己家里的一模一样。

按道理这般计算,放出来的水应该是很适合人体沐浴的温度。

然而花洒喷出来的水能直接把人烫熟,何乐为叫得跟杀猪似的。

他本能地松开花洒,重重砸在地上,溅起的水形如火花,这下连脚背都难于幸免。

“啊!”何乐为猛地跳起来,落地时又不幸一脚踩到用来干湿分离的玻璃门坎上,重心失衡之下,整个人以一种极为狼狈的姿态摔了出去。

没有脂肪的缓冲,一身骨头顿地,发出巨响!

陈政年骤然停笔,地震了。

等了好一会儿,没有第二次震动,他拧着眉慢慢站起来,后知后觉生出一种被拆家的荒谬感。

“何乐为,你干什么了?”陈政年敲了敲门。

何乐为快要疼死了,发出几声呜咽:“好痛,救我。”

很快门被一脚踹开,入眼就是对方白花花一条、死鱼似的趴在地上。

“我要死了,快救我。”何乐为这时候也顾不上羞耻,疼痛尖锐地刺进骨髓里,比眼睛刚坏掉那阵总跌倒的疼,还要疼上一百倍。

脚心脚背也不放过他,继续火辣辣地烫着。

花洒被水压激得在地板上乱蹿,像在跳印度蛇舞。

陈政年气笑了,先跨过人,把水关掉,然后才拿上浴巾,将人裹着捞起来。

“你是不是、”他半拖半搂地将人带出浴室,忍了忍,实在没忍住,“你是不是傻?”

何乐为疼劲还没过,哎呦哎呦地喊个没完,居然还能抽空回答:“我应该是有点傻,不过我好痛啊。”

陈政年没听出这两句话有什么逻辑关系,把人往沙发一扔,转身拿药箱去了。

这么矫情的人,白天还信誓旦旦说能住水房。

他轻嗤一下,取出一支跌打酒,“自己能擦吗?”

“擦什么?”何乐为哀嚎遍野,其实一滴眼泪也没流,就那张嘴装得挺像回事。

“药。”

何乐为还没脸皮厚到让人帮他上药的地步,伸出手:“哦,给我吧。”

掌心上有一片擦伤的痕迹,细看有些奇怪,血痕竖着一道道,伤口往外渗出血液和组织液,但同时又肿得厉害,表皮红里透灰,不像单纯的擦伤。

“你烫伤了?”陈政年问。

“嗯。”何乐为委屈巴巴地拧开瓶盖,擦伤那只手抓着药,摸瞎去够另一只手。

手肘太疼了,稍微动一下就扯着筋骨,皮肉在互相拉扯。

陈政年忽然摁住他,两只手指轻轻在手肘位置按压一下,何乐为立刻倒吸一口气。

“骨折了,去医院。”陈政年抬眼看他,汗珠子一颗颗挂在小瞎子鬓边,密密麻麻的。

有点意外,他好像要比自己想象中要坚强一些。

“啊?骨折?”何乐为第一反应又是钱,他最近是有什么大灾吗,怎么总破财。

后面又觉得也许是陈政年判断错误,这次虽然很疼,但他摔倒的次数比出门的次数还要多,摔成钢铁侠了都,不可能这么容易骨折的。

何乐为噘嘴,继续给自己倒药:“应该不是吧,我现在感觉好一点了。”

陈政年看出他的想法,干脆将药瓶拿了回来,语气严肃:“何乐为,我主修专业是生物医学工程,满绩,虽然不是医生,但简单的病症还是能判断出来的。”

何乐为不清楚医学工程跟学医有什么分别,也不太懂满绩什么意思,但陈政年有点凶,话一套一套的,很唬人。

“那、陈医工,我还有救吗?”何乐为眨巴眨巴眼,没法表达情绪的瞳孔惯会装可怜。

“……我让你去医院。”陈政年说,语气缓和不少。

“好吧。”何乐为一张小脸愁得皱起来,竟然比刚才嚎叫那会儿更凄凄惨惨戚戚,“那劳烦陈医工给我拿衣服。”

悲壮如断腕,旧债未平又添一笔新债。

“唉。”何乐为一路上都唉声叹气的,惹得出租车司机关注了,问他是不是有事。

“没什么,断手了。”何乐为哭卿卿。

司机不由加大马力。

从诊疗室包扎好,出去掏了掏钱包,收费人员给他说交过了。

“啊?我的钱自己长腿了?”何乐为点了好几次,一分不少。

“你给我交的?”他问陈政年。

没人说话,医院晚上人不多,静悄悄的,大厅里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别躲啦,我知道你在这,我闻到你了。”何乐为神情笃定。

这瞎子倒打一耙,自己看不见,就非说人躲。

陈政年直接无视,抬腿就走。

“哎,钱我一会给你,你别走那么快,还顾不顾人视障了!”

这下来回折腾完,已经晚上八点了,两个人都没吃饭,干脆在外面随便找了个快餐店。

何乐为吃得慢,而且每吃一口都要先拿勺子在上面搅动,根据触感,判断出哪些是米饭哪些菜,然后才捞起来送进嘴里。

吃完付款,老板说要28块钱,他抖着手数钱的模样,陈政年都看不下去。

“老板,这里。”陈政年把两份饭钱都给了,给完就走。

何乐为想到自己之前还欠他一顿饭呢,顿时情急,从老板那拿要回来钱,最终还是自己掏了,连同陈政年的一起。

一瘸一拐地走出去,陈政年正站在路边打车。

何乐为看不见他,傻乎乎地喊了好久:“陈医工?陈医工?”

饭香味太浓郁,导致他闻不到薄荷香,轻轻挠几下腮帮子,喃喃自语:“又躲起来了?”

车到了,陈政年直接就拉起何乐为往马路边走,对方先是条件反射挣扎了一下,闻到熟悉的气味又放松下来。

坐上座位,才把钱递给陈政年,“之前说好的,我请你,今天终于实现了。”

陈政年接了,拿在手上不用点,他也知道数目不对,不止有两个人的饭钱,还有刚才他代缴的医药费。

他敛眸,拿钱的指尖微微收紧,“何乐为。”

“嗯?”

“既然那么缺钱,为什么还要施舍乞丐?”又为什么要坚持请他吃饭。

陈政年没法理解。

他没见过有人穷得叮当响还硬要充阔绰的。

如果一定要充,那必然是涉及等价的利益交换。

这没有什么问题,所有人都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谋利。

然而陈政年实在想不通,一个视障能在乞丐身上得到什么。

“还能有为什么。”何乐为把脑袋悠悠地倚在车窗上,尾音上扬,每个字都在传达着主人的好心情。

只是一会儿,他就从受伤和破财的悲痛里自我调节出来。

陈政年低头注视他很久,没有错过他脸上任何表情变化。

“不为什么,之前说过的嘛,行善积德啊。”何乐为的声音突然开始抖,牙齿还发出“咯咯咯”的碰撞声。

陈政年看见他惊奇地一下坐直身体,侧边脑袋的头发被压得塌下去,眼睛瞪大,空洞的眼神好似也带上了疑惑。

紧接着何乐为再次把额头往车窗上靠,脑袋随着车的每一次颠簸而轻轻震动,他张开嘴,牙齿之间又开始颤抖。

“唔唔唔啊啊啊啊……嘿嘿。”他一个人就这样玩乐了,乐得开怀。

陈政年兴味索然,恹恹地准备收回视线。

突然,何乐为微微侧过头,嘴角挂着一抹明媚的笑,“把脑袋靠在车窗上,说话会抖,好好玩,你要试试吗?”

随后他又自然而然地重新将头靠回窗沿,像是在给陈政年展示。

晚上九点十五分,陈医工在出租车上确诊了。

何乐为智商二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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