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瑙的意识飘上半空，除了见证海啸吞没城镇外，还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影子。

在2月14日结束，时间返回11日的倒退中，确实有那么一只散发柔和光芒的宝可梦短暂出现在她的身旁，用哀伤的神情注视发生的一切。

克雷色利亚。

达克莱伊的姐姐，传说中梦与月的宝可梦，掌管美梦的存在。

她伸出手，刚一触碰到克雷色利亚，它的影子就如同水中月般泛起一圈圈涟漪，连同身后近到不可思议的巨大月轮一同破碎。

咔哒。

齿轮闭合的声音。

玛瑙还没从变故中反应过来，她的意识便已经被拖拽着下沉，坐在了进入梦境时所在的旅店前台，墨水顺着笔尖，在纸面上晕染开深色的墨渍。

她终于想起一个问题。

因为达克莱伊告诫过她，不要被人发现她是外来者，所以她一直遵循人物逻辑和正常世界的物理规则行动。

但梦其实是没有逻辑的，一切规则都由梦主人来操纵。

五十年前的历史，能够倒带的时间，有克雷色利亚主宰的梦。

……它能在这片循环的梦里得到什么？

熟悉的写字台不会因为思考消失。玛瑙静坐片刻，本田端着热饮推门而入，“玛瑙？我听前台有动静，就猜到你又回来了。”

他说着同上次初见毫无变化的台词，讲些代班、钓鱼之类的话题。没得到玛瑙的回应，他干脆把陶瓷杯往桌面上一放，在她身旁坐下了，“怎么了？还在想老板的事？”

这是第一句分歧。

玛瑙问：“什么事？”

“还想瞒着？全办公室都知道。”本田无语，“老板将你叫过去告白了吧？答应还是拒绝，提前和我通通气，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哦。”

玛瑙尴尬地别过头，原来狄安娜是老板啊。这什么？一个混合了海啸逃生、时空循环和霸道总裁爱上我的职场情景梦？

要素过多了。

当务之急是和达克莱伊再度建立联系，将她见到克雷色利亚的事告知对方。

本田耸耸肩，“说真的，答应了呗。老板人不错，不适合就分手，她不会为难你的。”

这里不是她的世界，描绘的也不是她的人生轨迹。虽然不知道为何会有这么多相像的地方，但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一个答应下来不用付出任何责任的梦。

玛瑙已经想清楚，“我会……”

世界悄悄安静下来，窗外的树影不再摇曳，钟表无声地迈动步子，一切琐碎的声响都湮灭在天地间。

“我会告诉你？”她面无表情地合上登记簿，“少打听八卦。”

告白是两个人的事，如果有一天她怀着悸动的心告白，那么她不希望有人比自己更早一步得到回答。

哪怕这里只是一个梦。

玛瑙离开了，她还记得自己今天不用上班。

本田挫败地喝了口热饮，余光瞥向后方虚掩着的门，“老板，你都听见了，我尽力了。”

狄安娜笑了，湛蓝的眼睛半眯着，像弯弯的月牙，“嗯，都听见了。”

*

达克莱伊来的比想象的还要快。

玛瑙回到家中，一开门，黑雾便迫不及待地缠了上来。

这是玛瑙第一次在白天见到达克莱伊，它的气质比夜晚萎靡不少，连带着动作也迟缓许多，像是被闹钟吵了一宿的上班族满脸怨气。

黑雾里裹着一颗精灵球，冰冷的金属外壳剧烈地震动着，持续不断地发出嗡嗡的杂音。

“你要的东西。”达克莱伊像丢掉烫手山芋般把精灵球往玛瑙的手心一按。

美纳斯的精灵球。

宝可梦联盟下发的精灵球外表一致，都是统一的红白色，外表区别不大。玛瑙用得久了，也能从外壳的划痕判断出那一颗是属于自己的哪只宝可梦。

精灵球还在不安分地乱动，等玛瑙手心的温度逐渐温暖球体，美纳斯的挣扎才慢了下来，变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晃。

“乖。”

玛瑙戳了它一下，它顺着指尖滚了半圈，听话地安静下来。

房间里不适合放体型巨大的美纳斯出来。可几天不见，身边终于有了可以依靠的同伴，玛瑙也不愿意就这样将它别到腰间，于是她就这样捧着美纳斯，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达克莱伊，等着它再多拿几个熟悉的精灵球出来。

真够腻歪的。

达克莱伊简直没眼看，它两手一摊，“没有了。”

倒不是它不想带，而是它带不过来。

玛瑙的另外几只宝可梦，它们的意识牢牢地固定在身体之中，像被锁链束缚的巨兽。

唯有这只美纳斯，达克莱伊试探性地一扯，它的意识便迫不及待地攀附上来，简直就像……

一条阴冷的、欲要捕食的蛇。

噩梦神再度从上到下打量玛瑙，细瘦的手腕，脆弱的脖颈，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很容易死去的人类。

它在外面多停留了一会儿，看到两个男人神色焦急地将双双昏迷倒下的玛瑙和石居放到了病床上，医生将仪器运进运出，不管如何检查得到的结论都只是睡着而已。

玛瑙在梦中度过了五天，而梦外只过去一小时。也是因为如此，达克莱伊只在梦外停留一会儿，玛瑙这边过去了两天。

这是个好消息，玛瑙不必担心自己外面的身体需要靠打营养针剂过日子了。

达克莱伊和玛瑙快速互换了情报。

让师傅和大吾担心了。玛瑙想，要快些从梦里出去，师傅这几天其实已经很辛苦了，米可利杯的评委……她不想再因为自己让师傅费心了。

反而达克莱伊得知梦境倒退和克雷色利亚出现后意外地平静，“你看到它时，有没有看到月亮？”

玛瑙说：“……满月。”

是一轮巨大、湛蓝，将夜空的星子的光芒都隐隐夺去的美丽圆月。

她的印象很深刻。

皎洁的月光洒在克雷色利亚的翅膀上，薄至透明的翼面如同镀上一层银粉，仿若传说中天女的羽衣般熠熠生辉。

达克莱伊还是一团四散的黑雾，包围缠绕着玛瑙，分不清哪里是五官，哪里是四肢，“很好……很好！”

它喉咙里溢出一声有些变调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黑雾翻腾着，挤压又膨胀，“接下来，我将吃掉月亮。”

玛瑙没说话，她后退一步，离开房间正中。

顿了顿，又后退一步。

等到彻底远离黑雾，她松开紧紧捂住精灵球的手指，像个捂住小朋友耳朵的家长般语重心长地教导，“中二语录不能学，长大会变成黑历史的。”

下一秒，她飞快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果不其然，一道极具穿透力的怒吼惊飞了窗外电线杆上停歇的长翅鸥。

达克莱伊的吃掉月亮，并不是夸张的说法。

它的身躯化作的黑雾包裹住月亮，像是神话中的天狗食月，在月亮上咬出一个豁口。

一口、两口、三口。

可能因为玛瑙是来自梦外的人，她能很清楚地听到令人牙酸的咀嚼音，近的仿佛就在耳畔，像用牙齿嚼玻璃，夹着玻璃龟裂的碎响。

玛瑙打开窗户，将美纳斯放出精灵球。

美纳斯垂着头，把半个脑袋从矩形的窗户中塞进来，湿漉漉的吻部蹭着玛瑙的腰腹，将人拱得远了，才意识到窗框容不下自己的整个脑袋，只能“milomilo~”的发出带着鼻音的撒娇。

玛瑙推了推它，它顺着力道后退，幸好没将整个窗框都带下去。

达克莱伊吃得很快，圆月变作新月，再变成薄薄一道弯。

达克莱伊临走前说：“我吃掉月亮，就是在吞噬克雷色利亚的力量，逼它现身。月亮消失，也就代表着没人能维护这片梦境的秩序。”

“失去主人的梦会自发依附有意识的人，然后编织新的梦。”

“虽然不会有危险……”它顿了顿，“害怕了就叫我的名字。”

它承诺：“等我找到克雷色利亚那个胆小鬼，就能送你出去了。”

最后一道月牙消失了。

玛瑙抱紧美纳斯，心里奇异地没有多少害怕的感觉。

四周的色彩开始扭曲，像是上了层蜂蜡的油画，朦胧地看不真切。和倒带重来时一样，她的意识再度有了些许眩晕感，一回生二回熟，玛瑙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怀中的美纳斯月光。

嗯，是月光没错，但又有点不一样。

呆滞的目光，厚实的鱼唇，破破烂烂的鱼鳍和……

猛然拍打过来的鱼尾！

玛瑙毫无防备地吃了一个近距离水溅跃，眼冒金星地摔在地上。她捂着迅速变红的脸颊，看着丑丑鱼一蹦一跳返回湖中，迟缓的大脑在痛觉的作用下开始运转。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衣着，已经习惯了神展开。

橘子学院春夏秋冬四件套里唯一能看的夏季校服，她在校期间最常用的皮质双肩包，中指和食指间夹着一根铅笔，掌侧蹭了一层黑亮的笔灰。

再看环境。

潮湿的山洞，中心位置有个占地一个游泳池那么大的湖泊，深度不清楚，洞内湿度很高，光照全靠山洞最上方一个直径三米不到的开口和采矿工人留下的壁灯，其余照不到阳光的地方生着湿滑的苔藓。

她毕业前的那一年，有一段时间陷入如何努力也毫无进步的困境。在和师长沟通后，她背着行囊，带着大岩蛇和涂标客，主动远离熟悉的校园环境，来了一场漫无目的的寻宝之旅。

玛瑙没走太远。

频发的夏季暴雨带来一场小规模的山体滑坡，埋藏了一些东西，也让一些珍贵的东西再度现身于人前。

玛瑙借由大岩蛇的挖洞能力在滑坡中保住性命，那一带没多少人，毕竟很少有人愿意冒着暴雨探险。

玛瑙望着滑坡后山体切面露出的一个洞窟和洞内隐隐的光亮，做了这辈子最为冒险的一个决定。

她掐断洛托姆手机的紧急呼叫信号报告已经安全，在暴雨中钻入山洞，一路蜿蜒向上，见到了历史课本中与大锅湖同源、却在地壳运动中被藏于地下的“龙潭”。

密闭的龙潭在山体滑坡后露出一道小小的口子。

潭水中不知多少只哈克龙舒展身体，沐浴着雨过天晴的阳光，在绮丽的光中舒展身体，进化成为拥有双手与双脚的快龙，从洞顶拥抱苍穹，不再回头。

玛瑙在迷你龙和哈克龙群居的龙潭里找到了她此行的宝物。

一只用艳羡的目光注视这一切、格格不入的丑丑鱼。

一只和她一样的丑丑鱼。

这里是龙潭。

游离的梦境依附他们，编织了一场关于玛瑙和月光初遇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