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可梦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天空、陆地、海洋、城市都有他们的身影。
人类和宝可梦互相帮助、共同生活。世界上有多少宝可梦和人类,就有多少种不同的共生关系。
而玛瑙与宝可梦所构建的关系是——
“太像人的不行。”
玛瑙的视线扫过达克莱伊头顶翻滚的白发、蔚蓝的眼睛、酷似人类的双手以及可以随意隐藏的下肢,手压住脖颈转动了一下,尽力忘掉刚才那种不自然的感觉,“突然靠得太近会让我有防卫意识。”
达克莱伊身上印着新鲜出炉的鞋印,“哈?种族歧视?”
玛瑙理不直气也壮,“对啊,我也有自己的审美偏好。”
“偏好。”达克莱伊重复一遍这个词,“具体来说?”
玛瑙的态度很诚恳,“太像人的不行。”
这不还是种族歧视吗?
达克莱伊啧了一声,觉得认真提问的自己就是个傻子,它没了追究下去的心思,重新消散成一团飘渺的雾气,“走了,每天晚上我会带几个满足你‘偏好’的倒霉蛋回来的。”
它的身影融入窗外冰冷的雨中,语气是疏离的关心,“别被人发现你的身份。”
转日雨势渐小,广播里预测这场雨将在几小时后结束。
玛瑙披了一层雨衣,按照约定在城市的主干道路旁张贴了寻姐启事。
她辗转多个路口,专挑人流量大需要排队的店面旁张贴。
这东西不多贴些不行,五十年前的通讯技术没那么先进,除却少部分店面拥有座机,大部分普通人还是依靠信件互通消息。信件又有滞后性,这样一来最快也是后天才能开始收到。
玛瑙拿着最后一张寻人启事,不知不觉走到她工作的港口旅店前。
明天就是2月14日,和本田约好上班的日子,同时也是回复狄安娜告白的日子。
答应或是拒绝,她所附身之人的答案会是哪一个?
据狄安娜所说,她们都是被福利院收养的孤儿,现在是同事关系。但从狄安娜的态度看,她对自己即将得到的答复没有自信。
同时,原主也因为狄安娜的告白心神不宁,从10日开始就和同事换班,轮休到2月14日之前。
所以正确答案是拒绝吗?
“玛瑙?”
清冷的声音,如山间清泉。
玛瑙身形一僵,告诫自己冷静,然后硬着头皮转身问好,“中午好,狄安娜。”
昨日才见过的高挑女子站在几米之外的房屋里,隔着窗户叫住了玛瑙。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位玛瑙不认识的职工,手里拿着一叠文件。制服穿得笔挺,和玛瑙放在家里的职工装只有肩膀处“水脉旅店”的字迹颜色不同,像是隶属于不同责任部门。
她的脸上没有玛瑙昨天见过的笑容,蓝色眼睛隔着一层平光镜,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感。
狄安娜摘下原本别在胸口的钢笔签名,这个动作勾开了一点衣领,露出一截纤细的红绳。
这是狄安娜身上唯一和昨天相同的穿着。
签完字后,那位不认识的职工和玛瑙点头致意,飞快带着文件离开,顺带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熟练得像是做过成千上百遍。
狄安娜将钢笔别回上衣口袋,招手示意玛瑙过来。
玛瑙依言靠近,水珠从透明的雨衣上滚落,在她站立的屋檐留下一圈深色的水迹。
雨势不大,但细密如针,无孔不入。
房内房外有几十厘米的落差,玛瑙摘下宽大的雨帽,几缕发丝湿漉漉地黏在颊侧,灰蓝色的眼睛半垂着,从上往下看时像株打蔫的小白菜,没有一点迎着风雨茁壮成长的意思。
狄安娜拿了条干燥的毛巾,盖在玛瑙的头顶,力道轻柔地擦拭着,“怎么不多带把伞?”
她这么问,似乎也没想从玛瑙口中得到答案。
柔软的毛巾吸走发间多余的水分,狄安娜隔着毛巾揉捏玛瑙的耳朵,而后顺势捧起了她的脸,用商量的口吻说:“进来坐一会?我帮你泡杯热饮。”
玛瑙摇头,“我的鞋子湿透了,会弄脏地板。”
她不打算与狄安娜单独相处,虽然对方现在没有追问的意思,但她的心态很鸵鸟,能拖一天是一天。
“我知道了。”
狄安娜无奈地笑笑,她将半湿的毛巾随手搭在窗沿,替玛瑙整理好雨帽的角度,抬眼望向黑沉的天空,“快些回家吧,别淋感冒了。”
对方如此坦然的关心,反倒让玛瑙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我走了哦?”
“嗯。”
狄安娜光是看着她,心就软成一团。她告诫自己昨天已经冒犯得太多,不该再做些多余的事,能像现在这样和玛瑙相处已经很好,该满足了。
但她还是没忍住。
她看着玛瑙转身离开,路边的水坑倒映着灰蒙一片的世界,唯有那人的背影带着唯一的一点色彩。
狄安娜连旁边的门都忘了,径直从窗户翻了出去,半个身子扎进雨里,伸出手,在玛瑙讶异的视线下握住她的指尖。
潮湿的、冰凉的、柔软的。
狄安娜说:“明天见。”
玛瑙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你怎么……”
狄安娜觉得玛瑙可怜又可爱,玛瑙也同样觉得她的爱意不应该给她这样的外来者。
她手脚麻利地褪下雨衣,一同罩在二人头顶,细细的雨丝落在透明的雨衣上,距离比同撑一把伞更近,感觉呼吸都缠在一起。
狄安娜还想说些什么,但一阵寒风吹过。
“啊、阿嚏!”*2
玛瑙最后还是多待了一会儿。
狄安娜和玛瑙一个没头没脑往雨里扎,一个在雨天走了几个小时,告别时双双打了个大喷嚏,两个湿漉漉的家伙彼此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雨衣挂在外面,玛瑙褪下鞋袜,和狄安娜肩并肩烤火。
一个办公室,竟然连壁炉都有。水脉旅店的员工福利还挺不错。
玛瑙身上的口袋里小物件不少,刷子、胶水、塑封袋、图钉……都带着一股潮气。
受潮最严重的还是最后一张寻人启事,放的时候对折叠了几下,拿出来时边角都湿掉了。
这是她照着达克莱伊的画作临摹的第一张,下笔还有些不熟练,本着画都画了的想法决定还是贴出去。
狄安娜垂眸看着玛瑙将它在地板上摊平,有折痕的边角处的线条已经模糊,还有达克莱伊留下的涂鸦,混成深深浅浅的一团,“画的什么?”
“梦里见过的一只宝可梦。”玛瑙说的不算谎话。
“这样啊。”狄安娜别开眼,“长得好丑。”
倒是没去质疑玛瑙的绘画水平。
玛瑙哭笑不得。狄安娜的性子很难捉摸,初遇时觉得是有气质的明星,职场上有不容置喙的气势,私下里这种时候又很像小孩子,什么话都往外冒。
纸张烤干,玛瑙也该走了。
她将琐碎的物件一样一样装回口袋,唯独那张烤干后变得皱巴巴的画被狄安娜先一步捡起。
因为是玛瑙的作品,所以得珍惜。因为画上的宝可梦太丑,所以嫌弃。
最终两种情感杂糅成一团,最终演变成不能让这么丑的家伙被玛瑙带回去。
狄安娜不情不愿地捏着纸张的边缘,“这幅画能送我吗?”
玛瑙想了想,“我画张新的给你吧。”
这张是练习作,又泡过水,也难怪狄安娜觉得丑。但克雷色利亚其实是一只非常美丽的宝可梦。
狄安娜固执地说:“就这张。”
玛瑙答应了,她穿好雨衣,手按在门把手上,回头笑着道别,“明天见,狄安娜。”
“嗯,明天见。”
水脉市的雨没有停,一直淅淅沥沥下到深夜。
玛瑙贴完所有的寻人启事后又折回检查一遍,对着地图确认了明天的张贴地点,剩下的时间则回到家中,思考明天的工作和告白该怎么糊弄过去。
时钟的指针滴滴答答,分针追赶时针,共赴表盘上罗马数字的十二。玛瑙放下画好的寻人启事,掀开窗帘,隐约察觉到达克莱伊今晚不会来了。
没有给她忧心的时间,下一个意外接踵而至。
世界陡然安静下来。时针与分针在十二点重合,然后再也不曾挪动一分一毫,雨水停滞在空中,闪烁的路灯固定在明与暗之中的一种状态。
像放映厅里的录像带,在播放途中按下了静止键,于是剧中的人物便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然后是快进键。
停滞的世界重新开始转动,时针飞快地前进。
玛瑙的意识从不属于她的身体中抽离,恍惚着飞向城市上空,然后她看到了——
满溢的漆黑海水。
从地平线的另一头蔓延,无声无息地越过岸堤,抬起船只,吞没建筑。砖石在浮力中下沉,人在浮力中上升,被汹涌的暗流裹挟至再也看不到的角落。
一些人爬到建筑物的顶端,抱在一起哭泣,更多人在这场灾难中消逝。
玛瑙看到了“自己”和认识的人。
她看见她在次日清晨早早上班。港口附近的旅店在海啸来临最快被淹没,而她进去以后就再也没能离开。
她看见本田在他的倒班休息日备好救生衣和空桶,拎着钓竿迫不及待前往另一处海岸。他的气垫服救了他一命,让他在乱流中被一处屋顶的居民和宝可梦们打捞上岸。
她看见狄安娜在市中心买了一捧黄玫瑰。
店员告诉她,玫瑰的花语是爱情,黄玫瑰的花语是友谊,无论告白成功或是失败都可以送给心上人。
狄安娜用指尖点了下沾着露水的花苞,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XX85年,水脉市遭遇特大海啸。据统计,造成8000多人死亡,3500余人下落不明,1万多栋建筑被摧毁,2.5万栋建筑被半毁,7.7万栋建筑被部分摧毁。
转日太阳升起,海啸退去,整座城市一片狼藉,哀哭不断。
狄安娜买的黄玫瑰,最终被放在了失踪者的碑前。
静止、快进。一盘录像带放到结尾……然后自动倒带重播。
玛瑙在水脉旅店睁开眼。
日历上的日期是……二月十一日。
一切开始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