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把我拉到梦里的?”
玛瑙盯着达克莱伊的一举一动,估算着她逃到门口的耗时。
“你的眼睛很有特色。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通过石居拉我入梦的,又为何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她心脏砰砰跳,一边拖延时间,一边缓慢挪动步子,“海上的吼鲸王触礁和米可利杯的评委行程改变都是你的手笔?”
达克莱伊沉默片刻,嘴角裂开一个阴测测的笑容,“石居?那个不自量力阻拦我的小鬼?”
“我联结了他的梦,令他往后的三个月只能沉浸在最痛苦的回忆中。”
被黑暗包裹的宝可梦游魂般靠近,吐出的字眼像蛇类一样冰冷,“如果你不想像他一样,那么最好听我的。等找到姐姐,我自然会放你出去。”
达克莱伊是带来噩梦的宝可梦,倘若玛瑙真的正在梦中,那她无处可逃。
玛瑙妥协地问:“你的姐姐是谁?”
“克雷色利亚。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达克莱伊冷哼一声,它后退一步,重新和玛瑙拉开距离,虽然还挎着张臭脸,但已经比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好上不少,“谅你也不敢撒谎,把纸笔拿来,我画一张给你。”
玛瑙刚收拾过房间,很轻松地在书桌的抽屉里找到铅笔。达克莱伊屈尊纡贵地接过,竟然真的趴伏在桌子上像模像样地画起草图。
前有梦幻街头流窜吃糖,后有达克莱伊兢兢业业打草图。你们会心电感应的宝可梦都这么离经叛道的吗?
玛瑙趁它画画时把地上的首饰盒收起。
木雕玩具散落一地,有三角体、长方体、正方体、球体,应该是简易版积木。玛瑙一一捡起,发现盒子底部还有一个夹层,在刚才的撞击下摔了个开口出来。
掀开夹层,里面是一张对折过的纸条。
完全展开后才发现这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只有一个粉头发的小孩在玩泥巴,脸和手都蹭得脏兮兮的,背景是某个幼儿园或者公园,能看见滑梯和秋千。
玛瑙已经不会再惊讶了,就算照片里的小孩和她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小孩捏了一个泥丸子,双手举着,像是在递给照片框外的某人。
照片的背面用稚嫩的笔迹写下一行歪七扭八的字。
“画好了。”
达克莱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玛瑙下意识把照片藏到背后,“我看看,你画的……”
简洁的线条勾勒出克雷色利亚的身形,轻薄的翅膀如同绸缎般环绕。一弯新月悬挂在画面左上方,于是区分色块的灰度变化更加细腻,由浅到暗渐次过渡。
玛瑙视线下移,在右下角看到一串飘逸的字母。
——Darkrai.
竟然还是签绘!
已经做好心理准备面对儿童简笔画的玛瑙对着这幅完成度很高的作品沉默了。短短四十分钟,她已经给达克莱伊贴上了危险的宝可梦和绘画圈大触两个画风迥异的标签。
她拿着这张完美展现克雷色利亚美丽之处的画,“既然这里是一场梦,你不应该心想事成吗?没必要拐弯抹角让我一个普通人去找吧。”
“让你找你就找。”达克莱伊不耐烦地回答,“明天晚上我会再来找你。别让人发现你变了个人,你不会想知道那样做的下场的。”
说完,它便重新化作一滩流动的阴影,从窗户的缝隙中离开了。
达克莱伊一离开,玛瑙便脱力般瘫倒在床上。
搞不清楚的事有太多了。
她被达克莱伊扯入了一场梦,梦里的时间停留在五十年前。建筑、人物、琐碎的生活细节和五感都一比一还原……单凭宝可梦能做到这一点吗?
然后是她现在的身份。一名旅店前台,名字相同,外貌、字迹相似,生活经历却迥异的人。梦里的本田是她的后辈,年龄和手腕上的痣都能对上。
达克莱伊和克雷色利亚并称为梦与月的宝可梦。达克莱伊带来噩梦,克雷色利亚播散美梦。
最开始的达克莱伊认为是她囚禁了克雷色利亚,在发觉她可以对自己造成实质伤害后又话锋一转,要挟她寻找克雷色利亚的下落。
她突然睡着,米可利肯定急坏了。不知道梦与现实的时间流逝是否一致,要是这样一直睡到明天的开幕式,米可利还要一边为她操心,一边寻找新的评委吧?
玛瑙单手勾开发绳,发丝在床上铺开。她举起藏在手心的照片,孩童稚嫩的笔记在照片背面清晰地写下一个地址。
水脉港社会福利院。
就从这里开始调查吧。
精神的松懈唤来睡意,玛瑙把照片按在胸口,感受此刻的宁静。
她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睡觉了。
达克莱伊的话不能全信。她要找到这具身体与她的关系,搞清楚醒来的办法,然后……尽快回到宝可梦们的身边。
转日是阴天,云厚重如棉,沉沉地坠在天边。
睡一觉然后回到现实世界这种幸事没能发生在玛瑙身上,她换了身衣物,拿了一把伞,匆匆出门,远离附近有可能认识的住户后才找人问路。
路边的广播电流音滋滋作响,“预计2月13日17时至2月14日5时,水脉港迎来大到暴雨,局部地区伴有雷暴大风,请居民们注意出行安全。”
“重复一遍。预计……”
玛瑙:“您好!打扰一下,请问您知道去水脉港社会福利院的路怎么走吗?”
“沿着这条路走,第一个路口左拐,一直走就到了。”
玛瑙又拿出克雷色利亚的画像,“您见过这只宝可梦吗?”
路人摇头,取出怀表看了眼时间,“我上班快迟到了,你再问问别人吧。”
玛瑙一连问了三个路人,回答都是没见过。
果然没这么容易找到。
玛瑙将画像对折放入口袋,不再做无用功。她沿着指路的方向走,很快找到社会福利院的正门。
福利院是这附近少有的二层建筑,整栋楼的墙皮膨胀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两侧的灌木已经长得比人还高。锈迹斑驳的铁门上落了把大锁,锁上是一层积灰,显然已经许久无人打理。
隔着铁栅栏,玛瑙找到了照片背景里的滑梯与秋千,比她想象的还要矮小,是学龄前儿童游玩的尺寸。
按照片比对,照片中的小孩应该是在沙坑里玩,她递出泥团的方向是……福利院的围栏外。
那个位置上正站着一个人。
小麦色偏黑的皮肤,缎子似的粉紫色长发。女人身着U型领吊带短上衣和裙摆在膝盖上的沙滩裙,外搭一件暗色纱质长外套,露出隐约可见肌肉线条的小腹和笔直的长腿。
她察觉到玛瑙的视线,偏头轻轻一笑。墨镜挡住她的眼睛,眼角下的泪痣却像一把刷子,轻柔地扫过玛瑙的心间。
总有人是这样的,美得像火焰,带着蓬勃的生机与天然的攻击性。只是姿态闲适地站在那里,却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女人踩着高跟鞋靠近,边走边摘下墨镜,冰蓝色的眼瞳上挑,声音亲昵,“你怎么在这儿?”
她比玛瑙高上半头,说话时微把垂落的发丝撩到耳后,肩带滑下,一片白皙和晒过的皮肤形成强烈对比,脖颈的红线上坠着一块与眼睛同色的宝石。
玛瑙像是被烫到般匆忙移开视线,脸颊的热度飞快升高,说话都磕磕绊绊的,“什、什么?”
她看起来像个不安的小兽,低头数着道路上的裂痕,估算着哪个缝隙能把自己塞进去。
狄安娜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又靠近了些,握住玛瑙的手,左手右手各牵着一只,像小朋友撒娇般轻晃,嘟囔着:“你连看我都不愿意了吗?上班请假也是为了避开我?”
这是一个认识“玛瑙”的人。
玛瑙脑中的警报滴滴作响,盖过了那点不知为何的心动。她暂时没有无视达克莱伊警告的打算,但没有记忆不知应该作何反应,便只是沉默着。
狄安娜在沉默中读到拒绝的意味,“好吧,你看起来不想和我谈这个。”
她别开了眼,手却没松开。明艳的眼眉半垂着,视线的焦点落在栅栏对面荒废的沙坑中。泥土与沙粒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才是原本的模样。
“我知道的,我都明白。你需要时间来调整心情,我发誓我没有跟踪你,我只是想来福利院看看……这里同样承载着我的回忆。 ”
狄安娜把姿态放得很低,可怜巴巴的辩解更像哀求。明明还没有下雨,玛瑙却仿佛闻到了湿漉漉的锈味,带着浓厚的哀伤。
她不知道狄安娜的姓名和身份,也不知道她和原先的玛瑙发生过什么。狄安娜的体温偏低,她穿得太少了,掌心摸起来更像是一块温润的玉。
“今早醒来时,我发现小时候的事记不太清了。”玛瑙回握住她的手,“要一起逛逛吗?”
狄安娜眼睛一亮,立刻亲热地挽上玛瑙的胳膊,“当然,我都还记得,我来给你介绍!”
据狄安娜所说,玛瑙和狄安娜都是福利院收养的孩子。
“院长是个心善的人。弃婴、流浪儿、小乞丐,只要符合院规,院长就都捡回来,我也是其中之一。”
“但我小时候长得……和大家不一样,也不会说话。没人和我一起玩。”狄安娜指着一间红砖的小房子说,“所以我就躲在仓库里,从窗户后面看他们。”
“阿江是最强壮的孩子,他投沙包砸碎了玻璃,被院长罚站了一下午;小洛是爱哭鬼,大家平时总笑话她,但很多人愿意帮她推秋千;静静喜欢雨,一到下雨天就躲在滑梯下,吃饭也叫不回来……”
狄安娜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她虽然没有朋友,但语气却是怀念的,似乎仅仅看着就已经满足。
玛瑙忍不住笑了起来。随着狄安娜的描述,她仿佛真的看到了几个四五岁的孩子追跑打闹和躲在门后偷看的狄安娜。院长拍拍小狄安娜的头,他说——
“不要害怕,他们都是你的家人。”/“就像家人一样。”
狄安娜停住步子,怔忪地睁大眼睛。
“怎么了?”玛瑙不明所以,下一秒被狄安娜抱了个满怀。
柔软的身体贴了上来,心跳声如细密的鼓点,狄安娜竭尽全力遏制住身体的颤抖,以免耳朵和尾巴不受控制地暴露,吓跑小小的人类,“你还记得一点,对吗?”
“不,只有我记得也没关系。”她捉住玛瑙的手,温顺地将脸颊贴在人类的掌心,“2月10日那天我说过,我想成为你特别的家人,你说要思考几天。”
“所以我会耐心等待。2月14日那天,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来见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