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一片昏沉。
她的意识仿佛浸入大海,随浪涌浮沉,经历漫长的时光后才被打捞上岸。
闭眼、睁眼,午后的阳光照亮木质的房屋。
玛瑙坐在前台——应该是前台,她的位置正对打开的门,门外是金黄的沙滩和蔚蓝的海。
身前的桌子上摆放着发黄的登记簿,旁边是半干的墨水盒和纸质立牌。立牌上画了一个指向玛瑙的箭头,写着“登记入住”几个大字。
她这是在哪?
玛瑙握着一支卷曲的羽毛笔,娟秀的小字写到一半,笔尖点在纸面上,晕开一层深色的墨迹。
脑海中最后的画面停留在医院。她推开据说是矿外石高级干部的少年的病房,对上他亮如满月的眼……这之后的记忆便没有了。
玛瑙撂下笔,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精灵球,手却扑了个空。
精灵球不见了。
不,不只是精灵球。她还记得自己穿了套泳装,自火灾发生后一直没时间更换。现在她穿着一件深蓝的短袖上衣和白裤,衣袖处印着“水脉旅馆”四个字,很明显是工作制服。
如果说衣服还能更换……
玛瑙的手伸向颈后,解开丝带,粉发如瀑般散开,长及腰间。
她将桌面上的镜子立起,正对自己的脸。
依旧是熟悉的薄荷色圆眼,黛色的眉,脸上细微的骨骼差异和皮肤状态却在告诉她,这不是一张属于十九岁女性的面孔。
眯眼或微笑时眼尾略翘,多了些风韵少了些青涩。倘若玛瑙今年二十五岁,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承认,对,这就是她的脸。
还有……膝盖上的擦伤消失了。
她这是穿越到了未来的自己身上?又或者是未来的她失忆了,记忆混乱停留在十九岁?
无论哪一个猜测都足够荒谬,前十九年的人生完整清晰,逻辑自洽,不可能是假的。玛瑙想,她得确认时间和地点,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份日历悬挂在背后的木板墙上。除此之外,墙上还有一份水脉市的手绘地图。最东边是一扇木门,严丝合缝地关着,不知通往何处。
日历是老旧的手撕式,当前的一面是二月,截至十一日之前的日期都用黑色墨水画着叉号,所以今天应该是二月十一日。
总算有对得上的内容了。
玛瑙松了口气。她记得很清楚,米可利杯在二月十二日举办,也就是明天。
除了黑色墨水外,日历上还有些红色墨水留下的痕迹。断断续续标注着加班、换班一类注意事项,二月十四日被画了一个圈,旁边打上三个惊叹号,下方写着一行小字:速战速决!
笔触熟悉,这就是玛瑙的字迹。
她拿来桌上抄录到一半的线装登记簿,前后翻阅。在触及纸面最后几行还未干的墨迹时,她终于能够肯定这些就是她在几分钟前写下的。
她合上登记簿,然后在封面的落款上看到了一个年份,神色一愣。
XX85年。
玛瑙僵硬地抬头,又扫视一遍日历,在日历的左上角再次发现那行数字。
XX85年……是她生活的时代的五十年前。
玛瑙不死心地检查了一遍室内装潢,没有电子钟、没有座机,地图是手绘的,笔是蘸水笔……整个房间仿佛真的被时光遗落在五十年前,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这太诡异了。
玛瑙的脑子嗡嗡的,她又去摸精灵球,依旧扑了个空,只摸到腰带上的一串小钥匙。
铁质的、铜质的都有,钥匙上贴着便签,写着抽屉、家、柜子一类的提示词。当然,还是她自己的字迹。
如果这是梦,就让她快点醒来吧。
她攥着冰凉的钥匙,齿痕嵌入手心。
——然而疼痛却如此鲜明。
“咔哒。”
东边的门把手转动。
“玛瑙?”
一位男性从门后出现,二十岁出头,身高目测在一米七五往上,他穿着和玛瑙同款的蓝白二色的制服,手上端着杯热饮,语气熟稔,“我听前台有动静,就猜到你又回来了。”
他说着走近几步,抽走玛瑙手中的登记簿,“请假了就别惦记工作了,这点事我会帮你完成的。你也不要忘记答应我的事。”
不认识的人,但好像和她挺熟。
感觉已经没什么能让她更惊讶了,玛瑙麻木地反问:“什么?”
“你不会想赖账吧?”男人不可置信,“我帮你代班到后天,你再帮我代班,附赠一份三号街的水脉炒面。这可是我们说好的。”
玛瑙:“……”
先不提什么过去和未来,所以她现在真的是从设计师转职成旅店前台了吗?职业生涯规划差太多了吧?
玛瑙的沉默引起了男人的恐慌,他把热饮和登记簿都放在桌上,双手按住玛瑙的肩膀开始摇晃,“我已经和朋友约好了十四号那天去码头钓鱼,你可不能突然和我说取消!”
“等等、停……!”
玛瑙本来脑子就乱,这么一晃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只得先应下,“我知道了,我会让你去钓鱼的。”
男人不依不饶:“还有炒面。”
“好的,炒面。”
男人终于松手,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喜笑颜开地捧起热饮,伸手时露出手腕间的一颗黑色小痣,“谢谢前辈了。”
炒面、钓鱼、痣……
玛瑙对着男人年轻的脸端详片刻,倘若加上些皱纹,一个名字滑到嘴边,“……本田爷爷?”
和她在马路边一起吃炒面,钓了鲤鱼王,又在火灾现场再度重逢的老人。
莫非他和她一样从医院突然转移到这个奇异的地方?他们的年龄都发生了变化,她变得更年长,他变得更年轻。
这样的话,说不定米可利和大吾也……!
年轻版的本田用怀疑的目光由下到上扫视玛瑙,他换了一个更正式的称呼,“前辈,昨天老板叫你去办公室谈心,真把你谈傻了不成?”
说着把手心贴在玛瑙的额头上,“没发烧啊,怎么都说起胡话了。”
“我是在您之后入职的,今年只有二十岁,远远不到被称呼爷爷的年龄吧?”
他叹了口气,没给玛瑙再说话的机会,径直把她推到后门,驱赶似的摆手,“快回家休息吧。”
木门在眼前嘭地合上,徒留玛瑙一人茫然地留在原地。
本田是真的不认识玛瑙,严格来说,他认识二十五岁的玛瑙,不认识十九岁的玛瑙。
离开旅店后,周围的街区以平房和二层楼为主。路面是磨平的泥水路,道路两旁的路灯更加稀疏老旧,走出一段距离后仍没有看到小型车辆。
如果这是什么整人节目,那成本也太高昂了。
时拉比、帝牙卢卡、阿尔宙斯在上,能不能快点结束这荒诞的剧情?
玛瑙从制服的口袋中摸出身份证明,盯着最下方的家庭住址一栏,她在街边伫立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迈开脚步。
回“家”的路很顺利。
在街上随便找几个人问路就畅通无阻地寻到家门,钥匙和门锁贴合,轻轻一转,门便开了。
这是一间十六平左右的单人公寓,简单分割出厨房和洗手间,剩下的全是卧室。
床铺上的被褥乱糟糟地堆成一团,桌子上是没收拾干净的快餐盒和筷子。卧室没有衣柜,几件衣物挂在靠墙的衣物架上,剩下的则一股脑儿塞在几个堆叠的收纳箱中。
拖鞋东一只西一只,床上还有换下来的睡衣和闹钟。玛瑙几乎能想象到房间的主人今早是如何被闹钟吵醒,匆匆忙忙地换衣服上班的。
另一个人留下的生活痕迹鲜活刺目,和她迥然不同。
抱歉。
玛瑙在心里说,我要像无良角色扮演游戏里的勇者对你家进行翻箱倒柜式的搜索了。
玛瑙边收拾边寻找线索,衣服分门别类叠好,置物柜整理,扫地拖地……
窗台上的蒜苗新长出一茬,顶端还有剪掉的切口。长翅鸥存钱罐装满了一半。几件衬衫洗到发白褪色,还是被熨平衣角妥善保存。可惜玛瑙并没有找到类似日记一类的记录文件,除了房间的主人生活拮据这一点外仍旧一无所知。
最后,她在床底找到一个积满灰尘的首饰盒。
天不知不觉黑了,厚重的云卷过,露出一轮满月。晚风拂开窗帘,洒下银白的月辉,在玛瑙背后勾勒出一团影子。
玛瑙趴在地板上,伸长脖颈,用扫帚把盒子勾出来。盒面刻着花纹,边角有磕碰过的痕迹。她正要打开时,背后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
“妄图僭越清明之梦的人类。”黑影说,“是你囚禁了我的姐姐,将她困在有始无终的梦里?”
随着它斥责暴怒的话语,影子开始蠕动变形,从平面转化成立体。
黑色的宝可梦展露显露身形,白发被风吹散。它尖利的爪子攥住玛瑙的脖颈,将玛瑙按在床沿,亮如蓝色满月的眼睛承装着盛怒,“回答我的问题,人类。”
首饰盒摔在地上,里面的木雕玩具骨碌碌散落一地。
“哈?”
玛瑙的后脑磕在铁制的床沿上,她倒吸一口凉气,登时眼冒金星。双手扯住宝可梦的利爪,它却逐渐收紧手掌,胸腔里的氧气一点点挤出,她干脆一脚踢在不速之客的腹部,“莫名其妙,滚!”
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黑影踉跄两步,不敢置信地松开爪子,“一个人类,怎么可能在梦中触碰到我的实体……”
玛瑙置若罔闻,急切地咳嗽两下,哑着嗓子说出来者的名字,“达克莱伊。”
真是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