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知非,你这个恶鬼!”
枯草丛生,草尖沾着血。
颜安青蹲在草丛里,屏住呼吸,凝神望着不远处的跳耀的火光。
“啪嗒”
他手中握着的油画笔颜料未干,滴落在枯萎的草尖上,在幽暗的视线里,颜料的柠檬黄与鲜红的血融为一体。
人影在火光里拼命的扭动着身体,可下一瞬间,便如一滩泥肉跌倒在地。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真是见了鬼了!
这是凶杀现场啊!
怎么办,好想哭啊!
前一刻还在画室临摹世界名画的他,下一刻就出现在这片陌生的树林里。
颜安青看着那把从人身体里抽出来的凶器上还滴着鲜血,眉心一跳,差点就哭出来了。
应该立刻马上报警!
颜安青紧张的摸了摸身上,呜呜呜,根本摸不到手机。
“谁!?”
“谁在那!?”
美工衣摩擦枯草产生的声响,引来厉声问询。
手足无措的颜安青想都没想撒腿就跑,可刚迈了两步就被身后巨大的力给扯了回来,下一刻他整个人都被狠狠推到树干上,一只手掐在他的脖颈上。
颜安青瞪大眼睛,拼命扭动着身体挣扎,他瞥见那人一身黑衣,长发盘在头顶,昏暗中看不清面容。
“别杀我……”
他的脖子被掐的剧痛无比,说话都比平时费劲,那双手的腹肚上的薄茧,狠厉的摩擦着他细嫩的皮肤。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又是什么人?
火光从四周围了上来,踩着地上的枯草,循着跳耀的火把,颜安青终于看清了男人的脸。
他五官美得世无其二,即便是颜安青在这般生死未明的危险之中,也不得不被他的容貌震慑,似是书中描绘的白玉无瑕仙人之貌,他唇角微微勾着,看起来柔和恬静,只是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睛里,毫无波澜,让人望一眼便觉得发冷。
颜安青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可是那眼神却在他们四目相对时,发生了变化,有了一丝流动。
“嗯?有趣!”
颜安青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开始晕眩,他不得不抓住对方的手腕,眼睛红红的哀求:“求你……放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哀求起了作用,掐住颜安青的那只手泄了几分力,他趁机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就在他以为对方能放过他时,那只手再一次掐住了他 。
这次是他的下颌。
被那人狠狠掐住,用力抬起。
他另一只手掌摊开,随即便有递了火把过来,他握着火把,火光照在颜安青的脸上,炽焰的热气烘在脸上,熏得颜安青几乎睁不开眼。
“像,像极了!”
他感受到了对方的兴奋,顺着手掌传来的炙热,以及对方语气里的高亢。
颜安青挣扎时碰到了对方腰间的佩剑,他想起了刚才那个直挺挺倒下的人,顿时倒吸了口气,心中更是害怕极了,这个人到底是谁?自己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鬼地方?
他真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
男人掐着他的下颌左右旋转,仿佛是在欣赏一份艺术品,他双眼弯弯,勾起笑容,整个人好像是阳春白雪一般明亮纯净。
“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温如清泉,却没有让颜安青的紧张有半分消散,蓄在眼里的泪停在了眼眶边边上。
因为他知道,那张笑颜之下的人刚刚还想杀了他。
“颜……”
“不重要。”他低头轻笑,弯起的眼睫上划过火光,像是洒了点点碎金,他打断了颜安青的话,“这些都不重要。”
那只掐在颜安青下颌的手,突然松开了,男人弯下腰,一只手撑在他身后的树干上,笑吟吟的垂眸看着颜安青的脸。
颜安青想逃,却看见周围一圈举着火把的黑衣人,人人手里都有刀,刀上映着点点火光,刀尖径直冲着他。
无处可逃。
那男人凑近他,腕上缠了三圈玉色佛珠叮铃作响,垂落的穗子一荡一荡扫在颜安青的脸上,又酥又痒。
他眉眼柔和的笑出了声。
“反正你以后都不会再叫这个名字了。”
颜安青疑惑的仰起头,却也只能看见对方完美的下颌线,他眨眨眼睛,余光却扫见一抹亮突然闪过,下一刻——
热血喷了他一脸。
疯了,一定是个疯子!
男人握着他的手将匕首刺进了他自己的胸膛,雪白的手指上染着刺目的鲜红,黑、白、红,三种最醒目的颜色浑然一体。
颜安青抖得厉害。
他腿软,他害怕,他想哭。
他遇到了个疯子。
血糊在脸上,黏腻、腥甜,让人作呕,他难受极了却不敢动弹分毫,谁知道这个疯子下一刻会不会再拔个匕首出来,刺到他的身上。
手指触到了颜安青的脸上,缓缓的摩擦,好像是在替他擦拭血迹,明明手指的温度是炙热的是滚烫的,可颜安青却被刺的颤抖。
男人的声音平稳低沉,仿若没有痛觉:
“你以后就叫宋重云,是废太子。”
“我是为了救你受的伤,所以你哭着以身相许。”
“记住了吗?”
而他面前的“宋重云”,眼眶红红,声音柔软,充满委屈:
“别杀我……要我做什么都行。”
一向残酷冷血的萧知非生平头一次,感受到了冰冷心脏里一晃而过的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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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安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客栈的,他只知道自己一闭上眼睛,浮现出来的就是那被血染红的泥,满地的尸体,人首分离,扭曲的厉害,死状骇人。
“啊!”
他尖叫着惊起,浑身虚汗连连。
“做噩梦了?”
昏暗中,萧知非的声音如新雪一般,厚重干净。
颜安青还是怕他,但他知道此时此刻,萧知非不会轻易再杀他了。
意外穿越到陌生时空的他,长了一张和废太子一模一样的脸,也正是这张脸,救了他一命,但也同样是这张脸,将他拽入了另一个深渊之中,与虎谋皮。
他知道从现在开始,自己再也不是那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美术生颜安青,而是三岁被立为太子,十三岁因母家谋反而牵扯其中被废为幽王,发配至苦寒北境封地十载的废太子宋重云。
而如今,老皇帝病重,急召宋重云回京面圣。
在回京的路上,突遇黑衣人刺杀,宋重云已经死了。
而他,从今以后,就是宋重云。
他望了一眼,只见幽暗的光线里,那人坐在背对着他的窗边,腰背挺直,略显得有些瘦削,散落的乌发翻飞搅动,如这黑不见底的夜一般。
“不睡了?”
他缓缓转过身,银色的月华洒在他的面上,将他衬得更像是沉入凡尘的仙君。
颜安青移开了对视的目光,他感觉自己再多看一秒,脑袋就会被人扭下来。
“我什么时候能做回我自己?”
他不想当什么宋重云,不想当什么废太子,不想跟这个疯子一起回京城,更不想掺和进这个危险的朝堂之争里。
他只想做他自己,做颜安青。
“什么时候?”听到颜安青的问话,萧知非突然低声笑了出来,回荡在空旷的黑夜里,和着风声,更添几分寒意,“这个问题,我没想过。”
颜安青掀开被子,跑到了萧知非的身边,他赤着脚“咯叽咯叽”在地板上踩得直响,“那你,可以想想吗?”
“嗯?”
“凭什么呢?”
萧知非已经换下了那件染血的黑衣,新换的白衣胸前隐隐透出一丝鲜红。
颜安青的视线从那抹鲜红上划过,抬眼:“凭你需要我这张脸,凭我对你以身相许,凭你我需要一纸婚书。”
萧知非笑了,弯起的长睫上撒着月光,透出一层银色的光晕。
“我向来不喜欢被人威胁。”
话是笑着说出来的,却让颜安青毛骨悚然。
“那……那我不干了,你杀了我吧。”
遥遥无期的生活没有盼头,他不想终日过这种舌尖舔血的生活,还不如就给他来个痛快,说不定他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颜安青看着桌案上的长剑,舔了舔唇,萧知非的手指拂在剑上,腕上的佛珠和剑身摩擦,发出叮当声。
下一刻,萧知非一把将人拉了过来,手掌狠狠掐在颜安青的脖子。
“嘭!”
颜安青的上半身被砸到了桌案上。
剧痛瞬时袭来,强烈的窒息感让颜安青一个字都说不来,他拼命地挣扎,用力捶打着萧知非的胸口,但是他觉得自己的力气越来越小,直到眼前开始发黑,手腕无力的垂落下来。
就在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的时候,呼吸突然就顺畅了,那只掐在他脖子上的手移开,捏在了他的双颊上。
这次没那么用力,至少没那么疼。
“滚开!”
颜安青雪白的脸颊上被捏出五个指印,他捂着胸口拼命的大口喘息,惊恐的盯着萧知非。
滚吧,赶紧滚。
跟疯子谈不了条件。
他抬脚想马上滚开,可是腿太不争气软绵绵的根本站不起来,直接跪在了地上。
黑影罩在他的头顶,越来越近,颜安青的心狂跳不已,刚才的窒息感他还记忆犹新,不敢了,他再也不敢了。
不要杀他!
颜安青想爬走,离这个疯子越远越好,但是他的腿和脚根本使不上力气,一直无力的在地上打滑。
就在这时。
一只手穿过他的膝盖,另一只手托在他的脖颈上,颜安青被人抱了起来。
这个角度,颜安青刚好能看见萧知非的长睫,一扇一扇,犹如舞动的蝴蝶翅膀,淡红色的唇仍旧带着笑,看起来是那么的温和优雅。
他抱着颜安青一步一步往床榻边走,小心翼翼又危险重重。
颜安青紧张的忘记了呼吸,含在眼里的泪都不敢轻易落下,直到被人放在床上,才长长的呼了口气。
萧知非坐在床边,替他盖上被子,眉眼柔和,看起来面善极了,“夜深了,早点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说完,他站起身。
“噗!”
吹灭了床头的灯。
颜安青闭眼前,看见了自己衣袖上染得血,像是一朵美艳的花,在雪白的寝衣上开得那样绚丽。
睡吧,睡醒了,噩梦也许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