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贝休恩敲了敲面前的门。
“……谁?”
隔了许久,门里才传来回应。
凯瑟琳回答:“我在【乡】听闻了这个地方。我想询问一些事情。”
门里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不情不愿地回复:“请进吧。”
于是凯瑟琳得以开门走了进去。门内是一间黑漆漆的小屋,逼仄又阴暗,完全不见光,周围甚至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腐烂臭味。
这间小屋的主人像是一朵蘑菇,生性就喜欢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
凯瑟琳的目光环视一周,然后在小屋的角落里瞧见了一个躺在摇椅上昏昏欲睡的男人,他大约三十岁上下,容貌英俊,但不修边幅。他的头发凌乱又油腻,衣服上满是污垢,身旁还摆放着吃剩的食物。
简单来说,他像是生活在一个垃圾堆里。
“海沃德·诺伊斯先生,是吗?”
凯瑟琳仿佛对周遭的混乱视而不见,依旧用着相对礼貌的口吻。
男人懒散地睁开一只眼睛,然后问:“是的,我是海沃德。女士,您想问什么呢?”
虽说用词客气,但海沃德的语气却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好似凯瑟琳快点问完,事情也就可以快点结束,他就可以继续在这垃圾堆里发霉了。
“我打算前往雾兰,你有推荐的船队吗?”
海沃德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红头发的女人,然后说:“那您应该去森罗协会,而不是来我这儿。”
“我不希望森罗协会知晓我的目的地。”
海沃德长久地沉默着,然后叹了一口气:“麻烦,看来您还是位大人物。”
他的目光在凯瑟琳红色的长发上停顿了一下。红色长发的女人——大人物?倒是有一些符合的身份。不过话说回来,最近政务署在找什么人来着?
“……凯瑟琳·贝休恩女士?”海沃德慢吞吞地问,语气中带上了些许惊异。
凯瑟琳点了点头。
海沃德把双手垫在后脑勺,开了个玩笑:“要是我现在出卖您的行踪,那政务署可是愿意给我一个可观的回报的。”
“这很正常。但我无意在利文斯通久留。”
言下之意是,即便海沃德出卖了她,这信息也很快过时了。
海沃德被噎了一下,也并不恼火。
他是个情报贩子,不算太靠谱的那种。他的生意只面对那些掌握了些许力量的人,或者知晓【力量】存在的普通人。
他愿意在心情好的时候,主动提醒人们大雨将至;也会在心情糟糕的时候,故意拒绝送上门的生意……不过总的来说,虽然他比较随心所欲,但至少不会恶意给出假消息。
所以他才会在【乡】有些小名气。但说到底,这只是针对那些弱者。
他没想到会有凯瑟琳这样的大人物找上门。
而且……
他抓了抓头发,像是有点苦恼地思考了一阵。然后他从摇椅上坐起来,望着凯瑟琳,然后认真地说:“女士,实不相瞒,我也准备去雾兰。”
凯瑟琳不为所动地望着他。
“坦诚一点讲,是因为最近去雾兰的人太多了,我也想凑个热闹。此外,我也快进阶了,我不想在利文斯通完成这事儿,容易引起注意。”海沃德指了指上方,“所以我可以直接跟您分享一下我的目标。”
他倒是相当愿意这么做——要是凯瑟琳与他同行,那未来旅途的安全性就有保障了。这可是太阳教廷未来的逐光骑士,至少第三等阶的大人物。
“你看中了哪个船队?”
“我看中了两支船队,其一是朱利安·邓莫尔船长的船队,其二是麦克·道尔船长。”
“这两个有什么区别?”
提到这个,海沃德来了点劲头:“利文斯通的港口来来往往着数以万计的船队,其中可靠的并不多,但也不算少。可来回一趟毕竟是个漫长的过程,在这个时间点可选的船队就很少了。
“邓莫尔船长是个正经的生意人,很多人都这么说,并且说在他的船上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但是同时也有另外一个传闻,说邓莫尔是那种不知死活的探险家,说他会追求那些危险与疯狂,在海上肆无忌惮地寻求未知。
“这两个说法明显是矛盾的。不过,这么多年来,朱利安·邓莫尔其实都没有出过什么事。”
凯瑟琳耐心地听着这些絮絮叨叨、与她的目标无关的信息,并且还适时地问:“但是?”
“但是朱利安船长不久前刚刚出了意外。”海沃德摊了摊手,“他在一个不该停靠的岛屿停泊了,最后船上的人死的死疯的疯,为此还不得不重新招募水手……哦,他招的是学徒,估计也是知道自己招不来正式水手。
“但值得一提的是,他出事的这一次航行,船上并没有其他的乘客,只有这位船长与他的书记官、水手们。综合来说,即便他会进行一些有风险的行动,他也很有自知之明地不会波及到乘客。”
“所以他仍旧是一个相对可靠的选项。”
“毕竟其他的船长更加不可靠。”
凯瑟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海沃德又说:“至于那位麦克·道尔船长,我得说他也是一个好的选择,因为他是个老实人。他可能笨拙了点、胆小了点,但他绝对是信得过的选择,他甚至还得到了乔伊特家族的赞助。”
“那么他的问题是?”
“……没有人能永远避开海上的风浪。”海沃德仿若答非所问,“每一个出海的人事实上都立于死亡的边缘。如果要选,那么我并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他太无知了。”凯瑟琳明白了海沃德的意思,“他以为海洋只是海洋。”
“普通人可以毫无防备地登上他的船,但我们不行。”海沃德仰起头,望向黑暗中的天花板,但或许他的目光也穿透了天花板,“秘密和疯狂会被我们吸引而来,我们反而会给他带去灾厄。”
凯瑟琳突然问:“你是【星群】的信徒?”
海沃德收回视线,又懒散地回答:“很明显吗?不过我和【塔】那群人聊不来。”
“只有【星群】的信徒才会频繁提及灾厄和疯狂,笃信力量是一种诅咒。”凯瑟琳十分客观地描述着。
海沃德无语片刻,然后说:“这是刻板印象,女士!我们只是了解更多神秘学知识而已!”
凯瑟琳无动于衷地注视着他。
海沃德讪讪,他又说:“我还以为您会对我……喊打喊杀,您知道的,【太阳】与【星群】的关系并不好。”
“我并不是以太阳骑士的身份出行,而只是以凯瑟琳·贝休恩的名义出现。”凯瑟琳平淡地说,“况且,在克里斯琴,我已经杀得够多了。”
海沃德感觉后脖一凉,干笑两声应付过去。
“那么,我会选择朱利安·邓莫尔船长的船队。”凯瑟琳回归了最初的话题,“感谢你提供的消息,我需要付出什么报酬?”
“不需要,我跟您一个打算。如果您未来愿意照拂我一下,那就太好了。”海沃德说。
凯瑟琳微微皱眉,随后又松开。她说:“如果在海上发生什么事,我自然会保证船上人们的安全。”
这就是太阳骑士吗?海沃德心想。
尽管人们对太阳教廷的霸道、强权颇有微词,但是太阳骑士却总是受人尊敬的。这或许与他们的作风有一定的关系——公正、怜悯、仁慈、友善,只要不是对着异教徒或者异端,那么太阳骑士一定是值得信任的队友。
……当然,也仅限于太阳骑士。
太阳教廷并不只有太阳骑士这样的信徒,还有一批隐藏得更深、更为疯狂与坚定的行动执行人,人们往往会将后者称为“执刑官”。
太阳骑士或许是【太阳】温暖、友善的那一面,而太阳执刑官却是【太阳】强大、威严的那一面。
海沃德便说:“谢谢您。”
凯瑟琳摇了摇头,就与海沃德道别,离开了这个小屋。
她信步走到港口边上,遥望着海面。夜晚,月亮的光辉轻柔地洒在平静的水面,偶有一阵风,就带去一阵波光粼粼的明亮纹路,仿佛仍在白日。
但这不是白日。
她想到自己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不明来历的年轻人。他对【力量】有着过于旺盛的好奇心,可这好奇心将会如何收场?
她想到不久前碰到的那起火灾。为了求取更好的生活,却恰恰毁了自己如今的生活。最后仅剩下那个孤独茫然的小女孩,在这复杂的世界中游荡、飘零,无处可去。
她又想到刚刚的那位海沃德先生。颓丧、懒散又神思恍惚。一个【星群】的信徒,因为与【塔】的冲突而不得不远走雾兰,如此才能够安心进阶。
在这个世界上,游灵、哭鬼与疯子,从不罕见。
可神明如果真的如此仁慈,为什么还要放任这些对立与冲突、悲剧与死亡的发生?
“吾神,我仍旧未能寻找到一个答案。”她轻柔低语,“我们掌握这份力量,究竟是为了什么?”
月亮听见了她的疑惑,却同样不会给出任何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