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拧进锁眼转了两下。
咔嗒——
她早上四五点就起来赶车了,到家后还没来得及洗澡。应悄有轻微的洁癖,不管坐什么车,回来必须洗澡。
抱着衣服进浴室前,她脚步一顿,侧头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半扎起来的小揪揪飞翘,头发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别了一朵合欢花。
“……”
她对着镜子摘掉那朵花,捻着细细的花杆看了会儿,然后进卧室随便翻了一本书,把有些开败的合欢花放进绘本里。
那一页正好写着——闹别扭的小朋友。
浴室的水声哗哗。
应悄站在花洒下面想事儿,她也觉得自己挺别扭。
以前处于性别朦胧期的时候就喜欢王烊,不确定,也可能是依赖。现在知道他就是伏知时,反而有点不自然。
也可能是她一时接受不了哥哥变情哥的设定。
还真让柯宁说准了——
情哥哥。
啊操。
洗完澡吹完头发,她拿着手机看消息,马上就到“葬礼”的日子了。
群里在聊怎么布置灵堂。
-现在就剩两个选择,我在坟墓很想你和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极限二选一,快快快。
-扫码上供的小程序二维码展示牌也弄好了[图片]
-配乐呢?配乐怎么搞。请丧葬班子吗……预算不够啊。
应悄看笑了,九班把布置灵堂的活儿揽下来了。
一群人商量着弄一个假的坟墓,上面竖一个木牌,木牌到时候刻一行字,这帮人正在挑刻什么字好呢。
她打字发表高见。
-我在坟墓很想你谁想的?怎么就被投票到最后一轮了?
-选2。
极限二选一后,她调出相机模式,拍了一张照片发到群里。
-配乐我来吧。
图片发出去后,群里顿时沸腾了。
-唢呐?
-脚一蹬,土一埋,唢呐喇叭吹起来!
-?悄姐你绝活儿好多,服了。
群里都在吹捧,伏知时单独私聊她,一个小狗疑惑的表情包。消息往前翻,过去五天她一直在冷伏知时,偶尔才回几句。
就算回也很简短。
应悄垂着眼看手里的唢呐,不想再冷他了。
她找来支架放好手机,给他弹视频,镜头那边的伏知时刚练完舞,喘着气把手机架在窗边:“你会吹唢呐?”
“嗯。我爷爷以前就干这行,丧葬乐队。”唢呐是她从老家带回来的,一直保存得很好,“他教我的。锣鼓镲我也会一点,只不过没有唢呐练得好。”
应悄拿纸擦了擦唢呐,又说:“想听吗?吹给你听?”
“想。”
应悄说:“不怕我给你吹送走啊。”
喘息趋于平缓,伏知时浑身是汗地趴在把杆上,锁骨被汗涂得亮晶晶:“不怕。”
应悄笑了笑,嘴唇含着唢呐哨片,对准芦苇哨片的孔吹气,手指同时摁着音孔,她没吹蒋凤教她的白事曲子,挑了一首比较优雅的曲子——Havana。
曲调轻快、音色响亮。
唢呐跟着节奏轻轻晃动,指法不断变换。曲子结束,她松了手,轻轻打了个响指:“朋友,醒醒。听睡着了?”
“没睡。我刚刚突然产生幻觉了……”伏知时有点想笑,“好像我在阴间开上了卡座,然后周围都是五颜六色的射灯,舞池里的人都在跳舞,很纸醉金迷。”
应悄听笑了,她男朋友的形容挺可爱。
“看到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了?”
“看到了。”伏知时说,“黑无常踩着白无常的脚了,白无常说你会不会跳不会跳滚下去。牛头马面在跳恰恰,配合挺……默契。这俩边跳边来邀请我,让我上去展示展示。”
“怎么没去展示展示?”
“听到你叫我,”伏知时抿抿嘴,“就醒了。”
应悄嘴角勾着笑,手里捻着芦苇哨片,芦苇哨片水汽多了就会蓬松,影响吹奏的效果。
她没说话,感觉伏知时在看自己。
“好看?”
手指碰了碰屏幕,透过屏幕触碰她。伏知时“嗯”了一声:“我真幸运。”
应悄把唢呐收好,俯身去拿手机:“幸运什么?”
“很多。总之很幸运。”
如果没有那些幸运,他就没办法认识应悄,再和她缠绕。
“行吧。”应悄倚着上下铺的木扶梯,接着他的话说,“我也幸运。”
很幸运。
王烊,小羊哥。
又过了几天。
距离老查“被送走”的日子只有两天了。
九班同学集体出动,把采购来的东西运到酒店宴会厅。老查没说假,为了这次办场大的,他把整个酒店宴会厅都包下来了,现在就等着九班的同学进场布置灵堂。
卓越说:“东西都准备好了,明天夜里一点半集合啊。”
时间都是提前商定的,都没意见,东西放好赶紧回家补觉。
柯宁:“都别迟到,明天见。”
其他人已经散了,伏知时站在应悄身后,手贴在她脸上:“约会时间到。”
“什么安排?”
“时间太紧了。”伏知时曲着手指夹她脸上的婴儿肥,“安排很简单,带你去狮子桥吃东西。吃完你就回家补觉。”
“那你带路。”
伏知时出来前就查好路线了,附近站牌有公交车直达狮子桥。
32路公交车到站。
伏知时拍拍她的书包:“车来了,上车。”
现在是暑假,到处都是出来玩的中小学生。
有几个座位没人坐,但隔得太远了,伏知时往后走的时候,一个小学生指着他斜挎包上的企鹅挂饰和自己朋友分享:“你信不信,这个哥哥和那个姐姐在谈恋爱,挂饰都是一样的。”
“真聪明,猜对了。”
“……”
伏知时抓了一把糖递到她面前:“贿赂你。和那个姐姐换个座位,行不行?”
“真行。”应悄戴着耳机过来了,她拎起座位上占座的黑色斜挎包扔回去,“你知道那小孩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的?”
应悄复述道:“她说姐姐,那个哥哥有个恋爱想和你谈,快去吧。”
太土了。
反过来想,土到极致就是潮,潮到他失语。
晃了一路,车到站了。
伏知时平时闲的时候喜欢找街边的小吃店尝尝,尝到好吃的都会记下来。
现在不算正经饭点,店里人不多。
老板围着围裙坐在店里看电视,看到伏知时立刻迎了上去:“来了啊,老样子吗?”
应悄被伏知时挡着,老板没看见,伏知时圈着她的手腕轻轻拽出来,手腕搭着她的肩,低头问:“你忌口吗?”
“阿姨,豆泡鸭杂香菜多加。”应悄其实没什么忌口,都能吃,区别在于爱不爱吃,“粉也多加点,谢谢阿姨。”
老板掂着勺烫粉,笑得很开心:“行,你们都是长个子的年纪,女孩子只要能吃,就没有矮的。”
“阿姨,再要两份鸡鸣汤包。”
“好嘞。马上就好。”
伏知时手腕一直搭在她肩上,顺手把她书包摘了扔椅子上,然后继续开着她往前走:“后院有个洗手池,先洗手。”
转弯的时候握着她的肩膀左打方向盘。
“到了。就这儿。”
应悄就这么一路被开车似的开着进来了,洗完手又被他扣着方向盘开回去了。
吃的已经上齐了,老板正在瞧驾驶员和方向盘,觉得这俩小孩蛮有意思,没忍住笑出声。
方向盘没什么表情地拍拍驾驶员的手:“松手,我得停车入库了。”
“……”
他那些小动作都是无意识形成的,回过味儿也觉得好笑:“吃完再把你开走。”
“……?”还真当她是方向盘了。
鸭血粉丝和鸡鸣汤包都冒着热气。
伏知时拿勺子托起汤包,晾了半分钟才凑到应悄嘴边:“你尝尝。”
“谢谢。我长手了,不需要喂。”
“都晾好了,不烫。”
应悄“勉为其难”地咬上去,一咬都流汤,调的馅儿也带点甜味。
却不腻。
“怎么样?好吃吗?”
应悄:“好吃。”
——来自方向盘的认可。
伏知时把剩下半个汤包吃了:“我都来她家吃半年多了,我备忘录里记了不少好吃的店,以后带你去吃。”
“行。一起。”
答完这句她突然愣住,说不清具体从哪一刻、哪一秒开始。
她不再别扭了。
无比自然地接受了哥哥变情哥的设定。
哥哥也行、情哥也罢。
反正都是他。
伏知时。
吃完饭他去结账,应悄等在路边。
道路一侧栽着梧桐树,梧桐叶筛下来的光影错落,两人顺着梧桐大道走路消食,走着走着应悄突然说:“给我两粒。”
“什么?”
应悄玩着手机里的游戏,随口说:“你吃的含片。”
伏知时没反应,应悄站定了看他,看他表情不难猜,他应该在琢磨:我什么时候暴露了?
放假前一周。
应悄被李秀峨叫去办公室单独训话,起因是她踩点进班的次数太多了,本来以为要被训一个课间,没想到李秀峨被一通电话叫走了。
她活动着手腕往回走,没从前门进,打算从后门绕进去。
结果发现卓越在闹伏知时,一手卡着他脖子,一手掏他的兜,掏出一管茉莉红茶的含片和一管润唇膏。
“你小子心机啊,”王翔和彭湃帮着卓越制住他,卓越弹开含片的盖儿往手心倒,“又是接吻含片又是润唇膏的,准备这么齐全,你想干什么?”
倒出来的含片分了两三粒给王翔和彭湃,三人边吃边嘿嘿笑:“小坏蛋。”
柯宁捧着水杯喝水,手撑着桌子凑近了观察伏知时:“小伙子,唇纹都快涂没了。真水灵。”
“……”
唇纹都快涂没了的小伙子和那帮男生半真半假地切磋起来。
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啊操。”伏知时没忍住国粹,他反手绕到斜挎包后面掏东西,想笑却又憋着,抓着应悄的手往她手心倒了两三粒,“我现在真有点尴尬。”
“这才哪儿到哪儿。”
袖子又掉下来,她折着袖子往上卷,露出清瘦的腕骨和小臂。
她拧开矿泉水仰头灌了两口,感觉嘴里的茶味和茉莉味更明显了。
走出去几步发现伏知时没跟上来。
她侧着头往回看,衬衫的袖子折在臂弯,梧桐叶剪碎的光影在她周身随风跳跃,她笑着叫醒他:“嘬嘬嘬。”
“走了,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