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小节最后一个四拍脚没垫起来，倒踢紫金冠那个腰说了几遍了再往下下点……重来。”

“让你继续跳芭蕾不肯，非转什么民族，你自己看看跳得什么玩意儿？”

“故意的？越跳越差劲？你再这样今晚别睡了，练好为算。”

练舞室装了密集的监控，方便伏东风随时切换角度挑刺，伏东风作为芭蕾舞团的首席，要求很高，近乎到了苛刻的地步。

伏知时没说话，一遍遍地纠正，他能感觉到这遍比上一遍好，但伏东风还是不满意：“看你跳舞我都折寿，你——”

“老伏，来吃葡萄。”

一道声音打断伏东风，伏知时喘了口气，抄起无袖背心的下摆擦汗：“我妈回来了？”

前几年家里破产，银行和厂子上下游供应商经销商催款催货逼得紧，王家那群亲戚逼得也紧。

有一天，王傲华失踪一夜，爷俩在外头找了一夜，生怕她扛不住压力找个楼或者找条河跳了，最后在皮革厂门口找到她了。

她在厂子对面枯坐了一夜，就盯着被贴了封条的厂子眼也不眨地看，地上全是燃尽的烟蒂。

爷俩刚想安慰什么事儿过不去啊，有困难只是暂时的，咱仨一起扛呗，王傲华就站起来了，她瞧着爷俩，一个裤子穿反了，一个穿了一双潮鞋，还都是左脚。

她憋了一会儿没憋住，笑得直抽抽，缓了半天才说：“那啥，通知你俩一个事。”

“我打算二次创业了……”她掸掉身上的灰尘，她没有回头，就这么一边掸着灰尘一边往前走，“这回不办皮革厂了，办皮草厂。对外出口，国际贸易，做外国人的生意。”

顿了顿又说：“……我王傲华怎么可能被这点困难压趴了。”

皮草厂刚开始那两年，王傲华比现在更忙，今年稍微好一些，但家对她来说还是更像一个旅店，只偶尔停下来歇歇脚，歇完了又得继续启程。

她最近一直在外面跑生意，满世界乱飞，伏知时知道她也在家反而有点惊讶。

“你练你的——”

“别练了，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你不长个子他得长个子。”王傲华端着果盘往桌上不轻不重地一砸，“休息吧儿子，明天再练。给你订的羊奶记得按时喝，别老喝那个什么旺仔，长不高。”

“……知道了。”

洗完澡换上睡衣后，伏知时站在冰箱前发愁，王傲华对养生很有一套自己的研究，觉得食物不能单一地吃，奶也是，因此牛奶羊奶驼奶乱七八糟的动物奶穿插着订。

有一段时间给他订过猪奶，新鲜现挤，养猪场老板开三蹦子直送到家。

三天没喝的羊奶摆成一排在冰箱里排队，伏知时拧开一瓶羊奶，刚喝了两口就趴池子前吐掉了。

……膻味重，难喝。

王妈睡在保姆间，听到动静后翻了个身继续睡：“……这孩子，又整这出。”

回卧室后，伏知时顺手玩了会手机，发现他同桌的头像又换了，换成了湘琴扮鬼脸，这人的头像暗着，大概率在隐身。

企鹅空间的今日访客爆了，点开一看，排在访客列表第一个就是在扮鬼脸的湘琴。

指尖的位置冒出一点痒，他退回去回消息，隔了一会儿，今日访客再次＋1，还是扮鬼脸的湘琴。

伏知时：“……？”

在她第七次进他空间后，伏知时终于忍不住了，发消息问她：在我空间翻宝藏呢？七进七出赵子龙。

应悄手一抖，高举着的手机“啪”地砸下来，充电口的位置正好砸中鼻梁，砸出一句暴躁的国粹：“我日。”

他怎么知道我七进七出了？

晚自习回来后，她盘腿坐在上铺查周公解梦。她有时候梦到奇怪的就会查，查梦那一栏写下她的困惑。

梦见异性同桌“攻击”我怎么回事？

周公解梦从不同角度分析了她的梦。

——商人梦见异性同桌“攻击”自己预示着即将得利、运势佳。

——青年梦见异性同桌“攻击”自己预示着将被拖欠欠款，运势差。

……

——学生梦见异性同桌“攻击”自己预示着考运亨通、金榜题名，运势好。

考运亨通，金榜题名。

她满意了，于是继续玩手机，刷到伏知时那条说说时，她看了两遍没看懂，不禁想起姚舜禹晚上发给她一条连接，她没细看，隐约记得里面有几个关键词和伏知时的说说很吻合。

再次点进链接，前面都在聊《痒》和《无声》，越往后看越统一，满屏飘着“已老实”和“求放过”。

快捷键返回空间，伏知时那条说说的配图是一个单独截出来的“99＋”，应悄知道伏知时受欢迎，但没想到他这么受欢迎。

在直观地感受到有很多人喜欢她同桌后，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估计跟她同桌表白的都能凑成一个连了。

伏知时小小年纪也是混成连长了。

……真厉害。

应悄不玩贴吧，但因为帖子传得太离谱了，还是注册了一个号。

她酝酿了半天，框里的字打了删删了打，最后只留下言简意赅五个字。

-不悄悄：没谈，别传了。

解释的话没往上放，她懒得长篇大论地解释，但她知道不能任由谣言再继续。

上次因为她一句“不随点份子钱说不过去”，三中同学紧急撤回对伏知时的告白，这次因为那张大合照，二中同学马上“已老实，求放过”。

……这都叫什么事儿。

月光如水。

伏知时靠在床边打游戏，悬浮栏弹出一条消息。

-卓越：你同桌在贴吧答疑呢，快来围观。

-卓越：[链接]

深已经很深，贴吧还在热闹。ID叫“不悄悄”的新号单开了一层楼，一句“没谈，别传了”引得各路人马齐聚二中贴吧凑热闹。

-有点像小情侣闹别扭。

-yq你说没谈你自己信吗。

-小情侣闹别扭＋10086……

……

应悄麻了，只能一个一个回复：别闹，真不是小情侣。我信。你好好说话，不要乱造谣。没戴绿帽子……不是，压根就没谈我戴什么绿帽子？他也没戴绿帽子。你们问的什么问题？我们俩都没戴绿帽子。不要再问谁给谁戴绿帽子了，没有的事。离谱。

伏知时也来凑热闹，他特意开了小号装路人。

-J：让随份子钱谁说的？

-不悄悄：我嘴贱，我现在老实了。

确实老实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心情复杂得像苗玲拿红米黑米糙米黄米薏米一锅炖一样乱。

很快，有一位主次矛盾抓得很好的朋友上场了，现场氛围焦灼，一触即燃。

-火爆腰花：那f怎么给人发喜糖？

这话不仅把应悄问住了，也把伏知时问住了。

他差点忘了自己不爱吃糖，偶尔同学给了会吃，但不会自己买。

伏知时小时候吃坏过两颗牙齿，在被王傲华强行摁上牙科躺椅后，那个场面成了他的童年阴影，后来他就对糖失去了兴趣。

“火爆腰花”的问题很犀利，犀利的应悄半天不知道怎么回。

就在伏知时以为她不会回的时候，她回复了。

-不悄悄：他怎么想的我不清楚，问他去呗。

回答完那个问题，应悄冷不丁走神了。

下一个问题依旧犀利。

-原味奶贝：真没谈啊，那照片怎么说。

前面有同学问她是不是伏知时给她戴绿帽子了她都能保持镇定，看到这条立刻镇定不下去了。

-不悄悄：……没法说，真没谈，爱信不信。

有人吃瓜吃上头了，一位ID叫“匿名靓仔”的朋友艾特了伏知时，“匿名靓仔”暴露了伏知时的ID，一帮人轮流艾特“好雨知时节”，让他出来转两圈。

拉磨的驴啊，还出来转两圈。

伏知时熄了锁频，手探出去关了灯，室内顿时陷入黑暗，他勉强静下来分析自己为什么要来凑这个热闹，好像为难她，驳回她，就能继续维持原样不动。

就能继续维护那个谎言。

所以在“火爆腰花”问出那个犀利的问题后，他一下子像被戳穿的气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根本出在自己身上。

他为什么随时备着糖？为什么应悄什么也没说，他却猜出她晕车？他为什么讨厌万漠在应悄面前口无遮拦？

最重要的是，他明明很讨厌给自己找麻烦，黄鹤找他麻烦的时候他能躲就躲，蒋定找他麻烦的时候也一样……但在猜出来旺仔小馒头背后的含义后，他压根没想一旦得罪了那帮社会哥会有多麻烦，只想给小朋友撑撑腰杆。

他想告诉那些人，别欺负应悄。

是喜欢吧。

是喜欢吗？

喜欢的理由呢？在意的理由、动心的理由、喜欢的理由。总要有个理由。

伏知时想不明白，那团乱线理不出一点头绪，手机亮了又灭，企鹅的消息有延迟，两小时前，应悄给他留言：出来解释。

一个半小时前，卓越摸不着头脑地问他：那个号是你高仿啊？头像网名和你一样。

点刷新后，一个模仿他头像和ID的小号在卖力转圈。

-好雨知时节：没谈，别猜了。

-好雨知时节：散了。

伏知时：“？”

他登上大号，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好雨知时节：？有人模仿我的脸？有人模仿我的面？

本来以为这个点都该各自散去睡觉了，没想到他刚上线，就有人留言了。

-？那个好雨知时节是高仿号哈哈，又有瓜吃了。

-这俩因为啥闹这一出？Fzs你就哄哄她吧，看把我们姐气的，建高仿号也要撇清关系。

-吵什么啊，说出来让我听听，我来当你俩的金牌调解员。

伏知时捏着夜灯开关，一下亮一下暗，他原本不想解释，但现在动摇了。

他松开夜灯的开关，整个房间再次漆黑，在他没有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前，就这么任由野火烧不对。

应悄需要一点时间，他也需要一点时间。

手指敲着屏幕，敲出一行字。最后点了发送。

还在网上冲浪的网友立马跟帖。

-火爆腰花：？

-原味奶贝：？？

-没事多吃溜溜梅：？？？

伏知时退出页面，点开应悄的头像回复她：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