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这么吵，听不清正常。
放在以前，伏知时多半会俯过去拉近一点距离然后重复一遍，但自从在饭店听见柯宁的玩笑话后，他就有点不对劲。
情哥哥。
一个亲哥哥，一个情哥哥。
他背课文都不带这么标准的，一个字没漏，也一个字没错。
那种做贼的心虚感又来了，他偷感很重地摸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字：我想要那个罐子。
伏知时抓着手机藏在课桌下面，一点一点往她这边移。
应悄：“下课洗了给你。”
-不用。
备忘录上敲出两个字，他抓过那罐喝光的旺仔，另一只手从桌洞里摸出一串钥匙，上面有一把小巧的折叠刀。
折叠刀展开，他左手虎口卡着罐身，指腹抵着她刚喝过的地方，右手把着折叠刀刺进罐身，刃尖下压的同时刀柄借力上撬，撬出一个豁口。
他又从斜挎包里摸出一根黑绳，手指当引针，牵着黑绳探进旺仔的开口处，黑绳从那个豁口钻出来。
他拇指和食指交叉一绕，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旺仔牛奶罐拴上他的书包，在他腿侧摇摇晃晃。
蝴蝶结。
应悄：“……”
当同桌一个月，她大概摸清楚这人什么脾气了，有脾气，但好哄，大多数时候喜欢静静地听，别人开他玩笑也没事。
看似和九班同学相处得很好，但还是收着。
偶尔，他设置的结界会失效，她就是靠着那几次失效，了解最真实的他。
比如他一个人躲在小瞰山，脸埋进臂弯，肩头一上一下地颤。手指穿过黑发，指节弯曲着，棱出来的骨头像小小的孤岛。
他藏起来舔伤口。
比如他为了一个不熟的同学勇敢地面对四个小坏蛋；比如他吃饭挑剔，习惯把不吃的菜挑到一边，最后堆成一个造型别致的小山。
喝牛奶只喝旺仔、绕蝴蝶结、脖子上的吊坠三天换一样，文昌笔、降魔杵、朱砂锁骨链、祥云百福锁……
她同桌，一个心理年龄在三岁和三十岁之间反复横跳的朋友。
耳边还在吵，不过这回都在欢呼。
“让你们看电影就开心啦？瞧你们一个个把嘴咧的，都咧到耳根后面去了吧。”英语老师叶梦是个年轻老师，她抬手压了压喧哗浪潮，“都别吵，坐好。那个，谁去办公室给我搬个椅子来，我也看。”
不少同学自告奋勇，卓越已经跑出去了：“都别和我抢！”
浪潮消失前，应悄藏在桌洞的手机震亮。
-Y：二婶给我转了两千。
-Y：我想昧下来。
-Y：行吗行吗行吗，妹妹，好妹妹。
应悄握拳抵住脸，不动声色地打字回复。
-狮子座：那你收了再转回去，你说我不要，她不会收的，这样钱也是你的了。
下午在俏厨娘饭店，她也收到了应如梦的转账，她没要，直接点了退回。
两千不是大额，真要是大额他也不敢昧下来，回完这句那边就没动静了，应该在和她妈虚假地客气。
先是推搡一番“使不得婶子，这个真的使不得”，再是礼貌收下“谢谢二婶，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过了一会儿，姚舜禹估计杀青了，又来找她。
-Y：那花姐怎么处理？
-Y：我有预感，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能看到她在校门口卖鞋（小猫托腮）。
-狮子座：说得好像你能处理她一样，不管她，她爱在哪儿摆摊是她的自由，装看不见。
回完消息她也没心思看电影了，索性就着幽暗安静的环境睡觉。
而坐在里侧的那位同学，表面上在看电影，实则耳畔不断回响三个字。
情哥哥。
他朝后靠，脑袋仰着看屏幕，强迫自己关注《猩球崛起》在演什么，上一秒，大猩猩还在丛林里奔跑，下一秒，大猩猩举着牌子应援起来了，应援牌上写着三个字，情哥哥。
当大猩猩举着应援牌摇晃时，他一下子没绷住，喉咙溢出两声笑。
太好玩了。
他脖子上戴着一条朱砂锁骨链，锁骨链扣得有点紧，他摸上那颗朱砂，朱砂就顶在内收的锁骨中间，有点凹陷的那个位置。
快，你不是能辟邪吗？快发挥你的作用。他心说。
这么一笑那点不对劲的感觉倒是没了，反而能认认真真看电影。
由于上次月考考得不错，这部电影得以看完。下课前，李秀峨进班通知了一件事：“听我说，马上校庆了，学校安排全体师生后天下午大扫除，我们九班分到的区域是食堂附近那片区域，食堂门口有的地方地面油污比较多，大家辛苦辛苦，打扫干净点，让领导有个好印象，能不能做到？”
“能！”
吼声震耳欲聋，李秀峨笑了笑：“行，相信你们。”
昨晚没回家，伏知时刚到家就被伏东风催着进房间练舞。
从专门的练舞室出来后，伏知时身上都是汗，他直奔浴室洗澡，洗完一出门让王妈吓了一跳：“王妈，你守这儿干什么呢。”
王妈幽怨地问：“今天没人找你要朱砂的链接？”
朱砂锁骨链是王妈的新品，她在某宝经营了一家吉饰店，和玄学有关的都卖，什么驱魔的撵鬼的招财招桃花的。
每次店里上新货都半强迫半利诱让他戴去学校显摆一圈。
他进去洗澡前忘了摘，现在亡羊补牢地记起朱砂不能沾水，他反手摘掉：“啊，没有吧。”
“没有吧的‘吧’是什么意思？到底有还是没有。”
“有。”伏知时说，“中午放学我去理发店剪头发被人问了，但她问这个是想要我联系方式，我亮出我的小天才电话手表她就跑了。”
伏知时摊手：“单子黄了。”
“没事，”伏知时拍拍王妈的肩，“我晚上发朋友圈帮你打个广告。”
-负整数：朱砂锁骨链，镇静安神、清热解毒……最重要的是能辟邪，99元一串，店内叠加金额满两百减三十，先到先得，数量不多哟～～
什么玩意儿？
应悄以为自己困出幻觉了，滑上去的手指又滑下来，她盯着那条朋友圈两分钟，评论区刷出来两三条新鲜热乎的评论。
-卓越：被盗号了？驱什么魔？魅魔吗。
-冉诗雨：哇好看。
-柯宁：谁教你这么打广告的，一股子我妈做玫琳凯康宝莱的微商味儿。
不得不说卓越的直觉很准，那条广告文案确实不是伏知时写的，因为他想不出那么多功效。
镇静安神、清热解毒、益气明目……
第二天大扫除。
前段时间因为逮食堂经理和炸鞭炮的事儿，校园糟蹋得不成样子，当时大家齐心协力大扫除了一遍，这才没过去多久，由于最近维护得不错，打扫起来相对轻松。
除了食堂附近的区域。
九班的同学正在接水管，虞小满双手压紧了软管，水龙头拧开放水：“有水了吗？”
自来水在三米长的软管里流了好一会儿才流出去，卓越两头跑着传话：“有水了，水开大点。”
外面，应悄拎着水管冲地面，伏知时拿扫帚刷走去污剂搓出来的泡沫。冲到后面，应悄换了一个姿势，手抓着水管扬起来时，从高处泼下去一弧彩虹。
彩虹转瞬即逝。
“彩虹，有彩虹！”冉诗雨摸出手机想拍，镜头框定彩虹的位置发现又没了，“……又没了。”
“我再试试。”应悄调整方向，漫天的水雾扬上去，又泼下来，雾里勾勒出彩虹的痕迹，“好了，快拍。”
伏知时也拿出手机，他框好景，镜头里的女孩子眉眼带笑，水雾被风吹得一斜，她发尾沾了水雾，校服袖口也濡湿了一片，但还是维持那道人造彩虹：“拍好了吗？”
“啊好可惜，”冉诗雨点开相册左右翻看，“有两张拍糊了，有几张还行，但不够完美。”
“那再来。”
“不拍了，一直举着好累，”冉诗雨侧身找伏知时要照片，“你拍得怎么样？传我看看。”
“我也拍糊了。”他的镜头只对准了同桌，彩虹只拍了一个小尾巴，他不想分享，谎言张嘴就来，“压根没法看。”
大扫除耗了两节课，回班后，这群人统一趴在桌子上休息。
应悄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突然好奇：“你货卖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产品滞销。”伏知时脸埋进书里，声音有点发闷，“我就说她写那堆功效太夸张了，看起来像骗人的微商，她不听。”
“王妈？”
“嗯啊。”伏知时说，“除了她还有谁。”
就着这个姿势，能看清他颈后绕着一条由黑绳编织穿起来的锁骨链。黑绳的颜色衬得他皮肤更白。
应悄伸手拿他的肤色比照自己的，她不算黑，但手横在他颈后一比，色差差了两个度不止。
伏知时朝前拱了拱，这样睡不舒服，他又直起腰，后颈碰到了应悄的手指，那里一凉，冰得他回头，当看见那只悬在后面的手时，他愣了一下，口出狂言道：“你想摸啊。”
“头发随便摸，”伏知时又埋下去，“耳朵和脖子不行，太敏感了。非得来的话，得加钱。三样不是一个价儿。”
应悄：“？”
伏知时等了一会儿，也没等来，他略微抬头，眼锋掠向后面：“怎么了？”
应悄：“你要不听听自己说的什么鬼话。”
“怎么了？”
应悄转了两下笔，把笔一抛：“青春没有售价，男高爆改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