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魔……”这条街萧瑟归萧瑟,还是有行人的,一个小女孩抱着不锈钢饭边走边唱,“魑魅魍魉怎么它就这么多!”
唱得虽然不在调上,但重音咬得很有气势。
这小孩光顾着赶路,没留神顺拐了,自己把自己绊倒在地上,手里那个不锈钢饭盒瞬间腾空,从半空砸在地上。
小女孩站起来,她距离打翻的饭盒有点距离,直勾勾盯着打翻在地上的饭菜两秒后,还是没忍住,握紧拳头仰天怒骂道:“你爸爸的!”
伏知时:“?”
这一声吼完,她情绪明显稳定多了,一路小跑过来收拾烂摊子,两手捧着米饭往饭盒里扔。
伏知时:“小朋友,你这不能吃了。”
“没关系,不是我吃。”姚添灿又拿勺子舀起没沾地的那部分饭菜,她还是有点良心的。
伏知时:“……”
见地上的饭菜舀得差不多了,小女孩拧紧盖子,继续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伏知时回头看了一会儿,看见那小孩钻进一家中医针灸馆。
他刚从那里出来。
“饭盒摔了?”不锈钢饭盒表面沾了两粒米,还脏兮兮的,里面的饭菜混合在一起,应悄舀了一勺带菜汤的米饭填进嘴里。
“你怎么知道?”
“有沙,硌牙。”应悄低着头专注地吃饭,表情始终没变过。
“那我下次注意。”
应悄点点头,说:“好孩子。”
大年初一,公交车都停运了。
伏知时一路骑回去,骑到门口才发现钥匙忘带了,大门四周封死,高墙周围没有落脚点,翻是翻不过去,只能找开锁的师傅。
但这大过年的,哪有开锁师傅。
伏知时不知道该调动什么情绪面对现在这个状况,他蹲在门口查软件上面有没有开锁店,哪怕加钱也行,找了一圈,一个也没有。
他来临西也就几个月,对这个城市还不算太熟悉,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他在查博文那个群里发消息。
-负整数:有谁会开锁吗?
群里一直无人应答。
伏知时看了看紧闭的大门,视线挪到一旁,旁边是个车库,说是车库,但只停了两辆车,一辆王妈代步的三蹦子,一辆王傲华留下来的二八大杠。
由于这两辆车不值什么钱,车库平时不锁门。
伏知时进去把那辆二八大杠推出来,也不知道去哪儿,就漫无目的地骑着车闲逛。
二八大杠蹬到哪儿都有鞭炮声,路越走越偏,来到了山脚下,他用力蹬着脚蹬骑上去,骑到一半骑不动了,车扔进小树林里走着上山。
山不算高,爬着爬着就到顶儿了,他喘着气躺在地上,几次摁亮手机,都没有电话或者短信进来。
他闭上眼,想缓一缓呼吸的频率,没想到这么一躺竟然睡着了。
醒来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小时。
伏知时坐起来,露天睡了两小时没盖被子,脑袋有点疼。他脚步虚浮往山下走,有点记不清路,干脆瞎走。
走着走着发现不对劲,这路两边怎么都是坟。放眼望去,四周密密麻麻全是坟头。他茫然地停在原地,情绪吊着不上不下,想生气吧,没到那份儿,不生气吧,今天又确实糟心。
喉咙有点痒,他忍不住咳嗽:“咳咳——”
揣在兜里的手机震了震,是伏东风打来的视频。
“喂,爸。”
“舞练得怎么样?跳我看看。”说完才注意到他这会儿没在家,伏东风皱眉,“你在哪儿?”
下午,应悄把店关了,骑着苗玲的电动车直奔小瞰山。
车停在山脚下,她抄近道往山上走,没到顶,在一半的地方停住了。她背对着树,从兜里掏出一盒黄鹤楼香烟,香烟还没拆封,手指撕开封口,熟练地晃出来一根烟。
风太大了,她拿着烟凑近打火机,点了几次都没着,只能把烟放进嘴里,打火机按下去的瞬间,正准备吸一口引燃时,突然听见一道突兀的声音:“一大大二大大,脚背绷直,起!”
嗓子一下子呛着了,她捂住嘴,扭头看见几米开外有个人正背对着她,在老坟包围圈里跳舞。
跳舞的男孩子后腰猛地向后栽去,绷直的脚背在空中划出一道锋利的弧,平稳落地后,手臂打直又是连续三个侧手翻。
香烟还没引燃,嗓子呛得难受,应悄往年都在这个地方,固定了好几年,轻易不想换地儿,于是想着等他跳完走了再点烟。
古典剑舞要美感,穿得厚不行,必须得把外套脱掉,伏知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本来就难受,在大风里这么一跳更不舒服了。
跳完后,他拿起放在坟头的手机,问视频里的伏东风:“爸,可以了吧?”
伏东风点出几个问题所在,然后说:“你回去接着练,我刚刚说的几个问题,你记在心里,临西我也看了,没什么适合你的专业机构,你就跟着聂老师吧,他我还是很放心的,而且他带过艺考,有经验。”
“好。”
“好了不说了,我得彩排了。”
“爸,”伏知时看着屏幕里的伏东风,“爸,新年快……”
那个“乐”字还没有说完,通话就被掐了,伏知时拿着手机,补上最后那个字:“……乐。”
他拎起地上的衣服抖了抖,穿上以后坐在地上等身体回温。抬头望着对面的老坟,坟头的土被他踩得乱七八糟,他起来把土归拢到一起。
他一边收拾坟头一边笑,中间试图憋回去,没憋住,笑得更大声了。
藏在几棵树后面等他走的应悄听见了他的笑声,眉头一皱,她没有回头看,耳边听见伏知时在道歉:“对不起啊朋友,不是笑你,我不是笑你。”
又是一阵压抑不住地笑。
她侧了侧身子,看见男孩子蹲在地上,脑袋埋进臂弯里,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可能是冻的,也可能是在哭,又或者二者都有。
大过年的……应悄待不下去了,她默不作声地离开这片树林。
天色在变暗,伏知时撑着地站起来,他看了一眼那座坟:“不是我想打扰你清静,真要怪罪,知道找谁吧?”
想了想,又说:“伏东风,哎对,单人旁加犬的那个伏,东风不解愁的东风。”
这山太绕了,伏知时七绕八绕,还是没绕出去。
他方向感不太好,还分不清东南西北。他干脆点开导航,跟着导航走了十来分钟,隐约闻到一股烟味。
窸窸窣窣踩踏树叶的声音响起,往前看,地上扔着许多燃尽的烟头。
女孩手里拿着烟盒,她倒出最后一根烟,情绪很淡地说:“最后一根了,蒋凤。”
风还是很大,她衔着烟的过滤嘴,拢着打火机摁下去,“啪嗒”一声,她快速吸一口引燃。
“咳咳——”她咳了两声,把点燃的烟塞进烟托里,“不明白这烟有什么好抽的。”
单薄的脊背在颤,她缓了缓,声音被烟熏哑了:“来吧,蒋凤,一包烟都孝敬你了。”
“也算你没白养这个孙女。”
烟慢慢变短。
伏知时认出她是谁了,下意识想打招呼,想想还是算了。他掉头就走,由于不熟悉山路,又不确定应悄走没走,他避开那条路,在山里足足绕了一小时才走出去。
都走到山下了才想起来二八大杠还扔在半山腰,又折回去找车。
下山后,下午在群里发的消息终于得到了回复。
-狮子座:我会开锁。
伏知时原本都打算找家宾馆对付两天得了,如果没有开门的宾馆,殡仪馆也成。
他通过群聊加上狮子座。
-负整数:开一次锁多少钱。
-狮子座:开锁两百,路费另算。
伏知时报了个地址,那边估了个价。
-狮子座:八十。
伏知时同意了,把家里地址给了那个“狮子座”,两人约在八点钟见面。
他从这儿回去差不多就八点了。
没想到他到家的时候,“狮子座”已经在了。她只带了一根细铁丝过来,两人站在月夜里对视,彼此都是一愣。
两人别开视线,应悄把铁丝捣进门锁,凭感觉往里拨,她小时候开锁很熟,几秒就能打开,现在没那么熟练了,花了起码十分钟才打开。
伏知时打算找钱给她,应悄收好铁丝,说:“……算了,不要了。”
她骑上那辆小电驴,从小瞰山到这里其实不需要绕路,她说路费八十无非是想多宰点。
但现在,她突然不想要这个钱了。
“为什么?”
应悄戴上头盔,她收回视线,没再看那幢漆黑的房子,她其实知道伏知时绕路的事情,因为这条路离下山最近,导航比较执着,几次带着他绕了回来。
应悄笑了一下,说:“我心善。”
年后没两天就开学了,开学前,学校又进行了一次摸底考试。考完试后面两天是周末,学校要分班,这两天放假。
枕头下的手机嗡嗡震动,应悄右滑接听:“妈。”
“乐乐,妈妈问过你们班主任了,你这次摸底考试比期末的名次提了十二名,可能因为上次期末的卷子选择题太有误导性,”应如梦那边传来翻页的声音,“但名次还是太落后了,都两百开外了,我咨询过你们班主任,你这成绩考大学危险,走艺术吧,妈妈出钱给你学美术,或者表演,这样累点归累点,起码考大学没问题。”
应悄反应了会儿:“老韩?”
“不是,”应如梦说,“李秀峨,你新班主任。”
“哦。”她还不知道自己分在了哪个班,应如梦就已经知道了。
她消息还挺灵通。
“学表演吧。”应如梦继续说,“表演这个,我各方面衡量过了,不会像美术那么累,而且就业面……”
“不学。”
应如梦让步:“你要是想学美术也行。”
“不想。”
应如梦还是很温和地语气:“那你是怎么想的?你有想学的吗?”
“真要学艺术的话,体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