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利完成交易的白久成回程心情好了许多，大家的工作环境也清静许多。

回程的旅途里，秋叙明里暗里打听白久成的工厂规模。白久成确实希望他们这只电梯舱成为新生贴片的运输线，因而也乐于对秋叙展示实力。

他没说贴片的原材料是地面人的生命，只是告诉秋叙，他的工厂在距离橙湖城二十公里外的矿场附近，阿达木国王给他提供材料支持。他又说了一些他和别的浮空城人不一样，认为地面人也是智慧生命的屁话，秋叙信他个鬼，左耳进右耳出。

有了白久成这个乘客，这次回程没有上次轻松。在高空的最后一晚，陆轻厌盖好自己的毯子正要睡觉，听到旁边窸窸窣窣的，睁开眼睛就看到秋叙裹着毯子在地上蛄蛹。

“……”陆轻厌礼貌地问，“不睡吗？”

“你知道上班族为什么熬夜吗？就是因为什么大事小事，都只能在工作的间隙干。”秋叙没头没尾地说，“我在思考该怎样请假，才能为尊贵的白先生安排好终身大事。”

……终是终结的终，是吧？

秋叙蛄蛹回地铺上，陆轻厌稍微让了让，给他腾多些空间。

“怎么睡地上去了，你过来点。”秋叙说着，话锋一转又回到白久成身上，“也得考虑到白先生的工厂，对于一家工厂来说，赖以存在的核心技术一定没有外传吧？”

陆轻厌领悟了，他说：“我检查过白先生带回来的机械，它像是一种精密的医疗器械，不管是搬运还是使用都要小心，里面有两种必要的溶液，但只要有一点接触就会爆.炸。”

“那怎么才能预防爆.炸呢？”

“它外面是防弹外壳，里面有防震缓冲层。需要小心的是排液口，两种溶液在各自的反应区变成废液，两种废液不发生反应，最终都通往同一个排液口。只要没什么东西钻进去把两边反应区的开关打通，让两种溶液在变成废液前进入排液口，就不会爆.炸。”

秋叙故意问：“应该没有什么小飞蚁钻进里面，准备在白先生离开我们上班的地方之后，在荒芜路段打通开关吧？”

陆轻厌很是善良地说：“我希望没有。”

秋叙快笑死了，翻身面对陆轻厌，赞道：“小奶茶，真能干。”

“……”陆轻厌疑惑地问，“你叫我什么？”

“小奶茶。”秋叙从毯子里伸出一只爪子，捏着陆轻厌的脸颊说，“听过什么叫奶茶吗？一种甜甜的饮料，是夸你的。”

也不知道陆轻厌信了没信，反正他脸颊泛红了。

·

太空电梯降落的傍晚，晚霞被十二道星环切割，天幕支离破碎，电梯舱像一只巨型的金属卵，搁在融为一片的橙色霞光与湖泊之中。

秋叙带着三个美貌跟班列成两排，喜送白久成下机。

国王的仪仗队早已在空地上等候多时，阿达木国王本人自然也来了，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一个一米九几的强壮男性左侧，这个男性的右侧则站着秋叙的舱长和一些站点里的领导。

“钟站长。”白久成大笑着迎上去，“上次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强壮男性正是钟站长，他走上前和白久成握了握手，角度变换中露出身后的尾巴，是个浮空城人。

钟站长微笑着说：“我连专用舱都设好了，你还问这些？对专用舱还满意吗？”

这两人言笑晏晏，身旁又是充满未来感的太空电梯站，要不是阿达木国王那辆丧葬风跑车极其醒目，他俩真好像商务精英似的。

白久成又说：“对了，也要感谢阿达木国王提供原材料，我之前提到修路的事……”

“我已经在征召苦力了，一定尽快把工厂到站点的公路修好！”阿达木国王露出一个过于灿烂的笑容，急切地许诺，“这次我为白先生征召的是橙湖城里的平民，他们比一般的苦力壮实一些！这批人也是我送给白先生的，等路修完，白先生把他们带去工厂……”

阿达木国王喋喋不休，钟站长略有不耐烦。白久成瞥见钟站长的神色，打断阿达木国王，笑着说：“钟站长，我带了郑先生研发的新器械回来，不如和我一块去工厂看看它的功能。”

阿达木国王有些渴望地注视着白久成，好在白久成没忘了他。

钟站长命人开了辆越野车来，约莫因为他们的生意需要保密，钟站长亲自开车，白久成和阿达木国王上了车，除此之外没再带其他人。

越野车后座卸掉，放上那个器械。钟站长开车驶向太空电梯站点的大门，门卫慌忙跑出来开门。

站长一走，站点的领导们也散了。舱长随意对秋叙几人训了句话，过了下做领导的瘾也走了。秋叙让跟班们该干嘛干嘛去，他站在舱门外，注视着那辆越野车。

一辆车上坐着提供“原材料”的阿达木国王，运营工厂的白久成，和负责运输的钟站长，后车厢还有用于制造贴片的器械。

这辆车此时此刻开在一条位于橙湖之中的路上，两边都是湖水，前后没有其他车辆或行人。

天时地利人和，不会有更好的时机了。

秋叙一把拽住陆轻厌，陆轻厌正好也带着商量的神色低头看他。秋叙低声说：“动手。”

陆轻厌抬起一只手按在耳垂上，他盯着越野车的后座，目光澄澈直率，仿佛纯然对那辆车好奇。秋叙意识到自己正目睹他如何操纵微型AI炸.弹，陆轻厌当然并非机器人，他耳垂里有微型电脑，其作用类似之前秋叙顺来的齐先生的耳夹电脑。

注入式的微型电脑比耳夹电脑更为隐蔽便捷，它只能被主人的脑电波控制，屏幕是人类的虹膜。如此巅峰的科技在核末日后就失传了，至少……在满目荒夷的地面上消失了。

陆轻厌展示了一个秘密，秋叙没有过问。

越野车后座的器械在行驶中颠簸，先是有了一丝化学试剂的臭味，随即是焦味。阿达木国王坐在第二排，首先嗅到怪味，疑惑地回首。一秒后白久成也嗅到了气味，他意识到了危险，猛地扭头往后看去，恰好看到器械冒出第一缕黑烟。

“怎么回事？！”钟站长喝问。

“……不！”白久成喊着，但他没有往后扑，而是猛然扭身试图拉开车门。

下一瞬白光和巨响淹没了车里反应各异的三人。

爆.炸的光亮和冲击先后扩散，整个站点都在巨响之中颤了颤。

站点里的所有人都做出了反应，有人惊呆，愣愣地看着爆.炸的方向，这种人在城邦里起码是个皇亲国戚。也有人下意识地滚进墙角，这是在野外混过的，野外寻找物资不小心挖出易爆物品就此解决终身大事是常有的事。

光亮太过刺眼，秋叙抬手遮光，目光暂且放到橙湖的湖面上。

此刻水面上的公路裂开，越野车玻璃全碎。一块碎片不知怎么，竟然在汹涌起来的湖面上打出了精彩的水漂，就在它漂弹第十三次时，阿达木国王的半颗脑袋从天而降，将这块牛逼的玻璃撞进了湖底。

第一次爆.炸余波未消，越野车本身又发生了二次爆.炸。

越野车的副驾驶座上，白久成、他的一只手臂连同车门一起被轰飞出去。另一边驾驶座的车门也飞上了天，隔着火光与黑烟，也不知钟站长现在的完整度如何。

秋叙视力极佳，眼尖地发现白久成还活着，狰狞惨叫着坠入了橙色的湖水。

浮空城人经过基因强化，不能指望核污水把白久成弄死。这时距离第一次爆.炸发生才过去五秒，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秋叙当机立断吼道：“快救人！”

他冲到大门附近，那里有一个应急装备箱，里面是几套防辐射潜水服，和他之前在黑市买的差不多。这种潜水服不是紧身的，比起泳衣更像连体工装，能将人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包裹在里面，自带小型氧气罐，眼部也有一体式护目镜。

秋叙拿起一件潜水服三下五除二套上，第一个跳下水。一入水他脸上的焦急便消失无踪，冷静地往白久成落水的地方游去。

能见度极底的湖水里漫开了血液，不断有各种碎片往水底下沉。秋叙在浊水中沉重地游动寻找，忽地瞥见一双脚，抬头一看，白久成在水面附近挣扎着。

白久成单臂无法划水，被核废水呛得面目狰狞，皮肤已经起了反应，不自然地红肿着。

秋叙朝他伸出手，白久成连忙握住这只手，借力向水面游了一下，旋即他被秋叙拽入了更深的水底。

白久成目眦欲裂，二米三的巨大体格猛烈挣扎，险些从秋叙的钳制里逃脱。

两个人在水底翻滚，秋叙借助浮力调整姿态，双腿制住白久成，臂弯勒上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握拳对白久成的太阳穴重重地锤击。

旁边莫名其妙地缓缓伸来了第三人的手，白久成被打得晕头转向，手臂挥舞时拽住了这只手，触感不对，然而毕竟是救兵，白久成着急地瞪眼看去，对上了一张胀大的脸庞。

秋叙一扭头，倒吸一口氧气：“嘶——！”

姹紫嫣红的斑点胀开在严重变形的面部，身上压着的卵石串嵌入腐肉，正在水底缓缓被水流推动着。要不是长着手，都看不出是个人。

白久成被吓得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泡，翻着白眼彻底晕死过去。

秋叙挟着白久成悬浮在湖底，讪笑：“小彩，你长胖了，也变丑了……”

白久成的脉搏停跳了，秋叙不敢多和小彩相处，拖着白久成上浮。他游得很慢，确保白久成上岸也救不活，这才英勇地破水而出。他甩开护目镜上的浊水，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和白久成从水底游到了橙湖的中央。

橙湖非常广袤，太空电梯站点目测在一公里之外。站点周围的湖面上都是搜救的人，全部往一个方向赶去。秋叙循着他们的方向看到了漂在水面上的钟站长，这家伙居然没有死，脑门和肩膀上正涌出血液，皮肤和伤口被污水腐蚀，红肿不堪，不知道水下的部分伤势如何。

现在赶去钟站长身边也没时间下手了，不过秋叙还是拖着白久成游向钟站长。潜水衣重达30斤，在水底打架又非常耗费体力，他需要别人来承担白久成的重量，要不然他自己游不回站点。

或许是钟站长飞出来的抛物线比较远，秋叙比其他人先到钟站长附近。眼看其他人紧赶慢赶地往他们而来，秋叙心底暗暗舒了口气。

……钟站长就是个搬运工，这次没死，下次再说。原材料供应商和贴片生产商都没了，器械也毁了，已经够了。

秋叙这口气没舒完，钟站长扭过头来，惨白又不正常泛红的脸部十分冷酷，他命令：“把你的潜水衣脱下来给我，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