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泽与徐礼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自打记事起便无父无母,两人一直相依为命。
虽说是“相依”,但又不太准确。这两人一直看对方不对付。
比如——
“啊!我的小人书!”
蓬头垢面的女孩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只剩一半的小人书,生气又震惊,随后毫不犹豫地转头扑向蹲在一旁看笑话的男孩。
“我靠!”男孩吓了一大跳,瘦小的身体条件反射般在狭小的巷子里瞬间上蹿下跳起来。等回过神后,男孩一边躲闪,一边继续呲个大牙道:“徐礼你别不知好歹哈,昨晚如果不是我把你那书烧了取暖,你可就冻死在大街了!”
“我看你就是嫉妒我有书看!”徐礼抓住机会一脚踹徐泽腚上,踹得徐泽一个趔趄,没站稳扑倒在地。
男孩吭哧吭哧地拍拍腿上沾上的泥土和草屑,也上了脾气,瞪着眼,指着女孩鼻子骂道:“你破字不识一个,整天捧着本书装模作样还不让人说,跟谁稀罕你那破书似的!”
“你……!”徐礼也是个倔脾气,见说又说不过,气得眼眶直发红,热血直往头上冲。她咬牙切齿,一个猛子扑向还在张牙舞爪的徐泽,两个小孩很快扭打在一块。
最后被住在附近的算命老乞丐一人一棍子敲开才作罢。
两人东一头西一头鼻青脸肿的坐着,谁都看不惯谁,肚子却又在夜里同时“咕咕”作响。
同一片夜空在两个脏兮兮的小孩头顶撑着,星星也依旧明亮。
晚风吹着树梢,枝头摇摇晃晃。
小孩的头发也被吹成缭乱的鸟巢。
“……”
“姐,你说,咱们有爹妈吗?”男孩靠着墙角仰望夜空,小声喃喃。
“……不知道。”
女孩将头埋进腿里,声音闷闷。
男孩拔了根草,塞嘴里嚼着,“你那么喜欢看书,还会用很多成语,一定知道父母是什么样子的吧?跟我说说呗,我以后再也不说你装模作样了。”
女孩轻轻“嗯”了一声,吸了口气,绊绊磕磕的边想边说。
“妈妈……很温柔,爸爸也很和蔼,她们会给我们温暖的衣服,舒服的房间,很多书,还有干净的、香喷喷的食物。”
男孩眼睛睁得大大的,咽了口口水。
“还会给我们拥抱,睡前故事,和……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了。”她捂住因为饥饿而疼痛的肚子,但目光肯定道:“反正爸爸妈妈是世界上对孩子最好的人。”
“那……真好啊……”徐泽打了个哈欠,眼皮千斤重般耷拉着,却坚持着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听起来……就好幸福。”
“嗯。”
徐礼也困了。
世界在她眼里颠倒混淆。
她也闭上了眼睛。
在梦里,她和弟弟会有一对温柔的、爱她们的父母。
*
算命那老乞丐有时会丢给她们两个馒头,或是半俩包子。
所以徐礼和徐泽不会计较他老人家整天唠叨说她俩命格奇特,同根同源,成神成魔全靠造化这种乱七八糟的话。
但老乞丐有天死了。
死在拐卖她们的人贩子手里。
老乞丐暴尸野外,而她们经多次转手,被卖到偏远的小镇。
买她们的‘母亲’不是书里的‘妈妈’,是会动不动耍酒疯鞭打她们的疯婆子,是让六岁的她们干各种脏活苦活累活的‘大地主’。
小镇上的镇民大多熟视无睹,但还是会有好心人搭把手,施舍她们点饭,像之前的老乞丐一样。
这一待就是两年。
而后旱灾来临,人人自顾不暇。
在‘母亲’准备将他们煮了时,她们九死一生,逃了出来。只可惜刚离虎穴又入狼窝,再次成了食物。
可徐礼和徐泽不愿意就这么死去,她们计划着和地牢中曾经对她们友善的小孩一起逃出去,结果计划破裂,又被抓了回去。
这回等待她们的是更加残忍的虐待。
以及一声声熟悉的,却日复一日发出磨人神经的哭号尖叫声,和视觉上一成不变的血淋淋的景象。
然后。她们遇到了青年。
青年很漂亮,很干净,很温柔……头上的角也很可爱。他对她们施予援手,将食物、水、衣物递给她们。
他对她们笑,他对她们轻声细语。
他救她们逃离地狱。
对徐礼和徐泽来说,他是梦里的“爸爸妈妈”,是遥不可及的“白云”,是书中的“神明”。
也和神明一般长生不死,神秘莫测。
所以他才消失了。而不是因为讨厌她们。
糟糕的人间还在继续。
她们又救出了一些小孩。她们为了自卫杀了很多镇民,熟悉的,不熟悉的。
她们被抓了。
她们看着自己的肉被活生生割去火烤,直至死去。
痛苦与仇恨始终盘旋在森森白骨之上,痛不欲生的灵魂也不愿离去。
于是一念成魔。
本来就是一个灵魂被装进两个躯壳中,死后自然会糅合起来。她们吞噬了镇长带回来的那尊神像上面的一丝神力,取而代之。
再后来?就是镇长日记中写得那样,不值得一提。
然后祂看到了他。
终于看到他。
在祂即将葬送的前夕,也是名为‘仇恨’戏剧的开场。
那时祂位居高台之上,千人簇拥。
那时小镇居民如果及时收手,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然而欲海无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