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似乎下雪了。
蔓莉莎看着外面黑漆漆的景色,有不显眼的白色像素点在投影中飘过。好像很久之前,她也曾在雪地里肆意奔跑,和朋友们在黑夜的空气中吐出白雾。
然而,如今她只能龟缩在温暖的房间中,透过劣质投影的像素点,隐约判断出——啊,是下雪了啊。
不知道奥利弗那孩子怎么样了?自从去安葬那人的尸体后就再也没回来...
就在这时,房间的滑动门喷出白雾,刷地打开了。
蔓莉莎转过头去,枯萎的铂金发纠缠在一起,过度衰老让她年纪不到五十,却已经有了垂垂老矣的死气。
但进来的那个人不一样,他的一头白发只是衬得整个人冷漠。
“奥利弗呢?”蔓莉莎没意识到眼神中流露出的担忧有多么强烈,强烈到逼得白崖驻足一秒,才敢踏入房间里。
“很好,现在在睡觉。”白崖拂去身上的冰霜:“那孩子托我来送点东西。”
听见孩子还惦记着自己,蔓莉莎柔和下来:“下雪了?”
“不,只是冰霜...你想认为是雪也可以。大概明天早上就融化干净了。”
还是那句话,对于将死之人,白崖一向包容心很强,所以他直接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现金,踏踏实实放在桌子上。
“都是你的。”
“...奥利弗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不,这些才是他的。”白崖说着从另一侧掏出薄很多的另一叠,零零碎碎的什么面额都有,但都是奥利弗自己的劳动成果,接着指了指厚重的那叠:“这些是我个人给的。”
这句话好像唤醒了什么。
也许是唤醒了几天前,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白发男人的记忆。
在蔓莉莎的眼里看不到所谓的糊涂,只有某种悲哀,像是目睹麻雀冻成冰块、从天空摔下的悲哀:“我做的对吗?怀特先生?”
“对奥利弗来说,你做了正确的事情。不要怀疑自己。”
白崖靠在墙边,手摸了下烟盒,但目光扫到这位女性糟糕至极的脸色,他又把手收回去了。
夜晚的广告依旧不停歇,只是转为无声的海报。淡蓝色灯光打在白崖侧脸,强烈的阴影对比,恍惚间竟有些不像人形。
不像人形的白崖渡步到床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彩纸包裹的方块糖果,放在床铺上。
慢慢地,躺坐在那的蔓莉莎张开手掌,露出攥得紧巴巴的糖纸,样式和那颗未打开的一摸一样,有张字迹已经模糊的纸条从中掉落出来。
字迹是白崖的。
蔓莉莎识字,却还是花了一整个晚上来来回回的揣摩、读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陷入长长的沉默。即使闭上眼,上面的字却还是像印在脑海中那样挥之不去。
【奥利弗是个可爱的孩子,不该被拖累。这颗糖可以解决你的困难,三小时见效,无色无味,溶于水。】
第二天,她给奥利弗发去‘父亲去世’的消息,剩下那张糖纸,她没扔。
与之相对,她捡起了那颗崭新的糖。
“我能问问这是什么吗?他走得疼不疼?”
“你们之间还有感情?根据我的观察...算了。神经性毒物,沉睡中没有知觉的。”白崖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已经走到这里,我只是不想最后太难看。”蔓莉莎沉默后攥紧了最后那颗糖:“这些是新的报酬?还是要求?”
她指的是手心里的糖,同样也是意料之外的大量现金。
“我很想说都不是——现金是奥利弗的要求,根据交易,我会尽量满足他。”白崖摊了摊手:“但很显然,现实情况并不允许我们妥善结束。所以我斟酌了一下,又带了颗糖来。我以为你会喜欢。”
“你想要什么?”
“...老奥利曾经也是个人物,互助会的大人物。”白崖顿了顿:“他曾经惠及了不少人吧?我要名单,越具体越好。”
“当时的人...”
“我知道,很少有活到现在的。但抠抠索索,大约还有些人脉剩下吧?”
——奥利弗的父亲,老奥利曾经是个人物。
这从义肢就能看出来,明明已经瘫痪很多年,却依旧没有流落街头。家里甚至还能依靠奥利弗那点微不足道的收入支撑到现在,药费食物住宿...说明根本不是奥利弗在养家。
再一点,又是什么给了这两人在矿区生下孩子的底气呢?矿区孩子少见可不光是因为缺乏异性。说到底,这么恶劣的环境就不会出现繁育后代的念头。除非他们家的环境原本并不恶劣,甚至称得上良好。
蔓莉莎识字,又是什么让她一个会识字的人嫁给老奥利?
老奥利明明有义肢,可以卖掉补贴家用,却一直不肯。性格因素在这个决定里占了极大比例:义肢就像是过去辉煌的徽章,摘下来,人就和一坨烂肉没有区别。
在假装记者,跟老奥利乱扯的一个小时里足够白崖作出推断、验证、最后留下那么几个可有可无的尝试。
蔓莉莎没让他失望。第二天目睹奥利弗收到消息的时候,就算是白崖也惊叹于这位女性下决定的速度——怕不是早有此念。
蔓莉莎停停写写,一张不长的名单很快列好,交到白崖手上。
“这些是还在81区的人...再远的你也用不到吧。”
白崖缓缓点头:“嗯,够用了。”
克林的武装力量被牵制,没法来支援。巡查队更是在反水的边缘。就连杜克都半死不活。他确实到了挑不得后手的地步了。
蔓莉莎看着这幕,终于忍不住询问:“你到底知道多少?连奥利弗都不记得的事情...”
“大多是主观臆测。”白崖摆摆手,看着劣质的窗外投影,试图从中分析出外面的天气:“不幸总是有几个模板的,家道中落的套路千篇一律。”
所以心理揣摩也总有几个大方向。
“......”蔓莉莎偏开头:“奥利弗会认为是你杀了他父亲。”
“容我纠正,在给你这颗新的糖后,他会认为是我杀了他全家。”白崖礼貌地点点头:“所以他现在还不知道——出于个人利益,我也更建议您把这颗糖留作收藏。”
蔓莉莎浑浊的眼球动了动,没说话。
白崖顿了顿,还是再多说了一句:“这么短的时间里再失去母亲,这对奥利弗来说又真的好吗?”
滑动门打开又关闭,将所谓的冰霜天气挡在外面。
蔓莉莎再次注视着墙壁上的窗外投影,手一松,那颗致命的糖果掉在地上。
....
白崖原本是不想说最后那句话的,感觉是在用孩子绑架母亲的想法。但他没忍住,不光是因为奥利弗确实承受不来,更是因为基于个人利益来说,蔓莉莎活着,他调动老奥利的人脉也会更顺利。
终端亮了一下,是克尔顿发来的消息。
【老板,一切顺利吗?】
【还算顺利。】白崖回复:【跟研发部门说,方糖可以投入使用了。】
收到确认的回复后,白崖想了想又发出一条:【奥兰多声称有克宁的确切消息。】
【...您不打算跟对方换取信息吗?我明白了。】空手套白狼也是克尔顿擅长的科目:【我会寻找机会,找到合适的雇佣兵后,可能需要您将奥兰多引出81矿区。】
好不容易抓到克宁的尾巴,白崖怎么可能真的放弃?
既然不想跳陷阱,又想拿到想要的信息。那么武力胁迫就是唯一的路了。
背刺通常是个相互的概念,只是看谁下手快。但要做起来...蔓莉莎那边只是为了自保的后手,活捉奥兰多这种工作,白崖只放心自己人。
想到最近有些不妙的预感,白崖皱了皱眉:【尽快。】
留下这条信息后,白崖在冰雪中返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至少是在努力尝试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杜克在搞什么东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一只脚踏进屋内的白崖低声念叨一句,然后看见把缝隙挡得严严实实的杂物,陷入沉默。
砰!
失去耐心的白崖直接一脚踹上去!
杂物立刻乱七八糟地飞了一地,互相碰撞着发出巨大的声响。轰隆隆地,这下就连在外面昏昏欲睡的保镖都听见了。
“喂!老麦!什么声音?!”
“我怎么知道?!”老麦刚被轮班顶替下来,被吵醒后又烦又惊,疯狂敲门:“白先生!白先生?您还好吗?!”
敲了两次没反应后,老麦一咬牙:“抄家伙!砸!”
在其余人手忙脚乱,装配好义肢开始预热的同时,楼梯拐角处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
“等一等。”
老麦本来没想搭理,却在冷白色灯光下看清了对方的面貌,近期得罪不起的一个面貌。
“阿克...先生。”
随着称呼出来,其余人不得不停下手中动作。
也是混到被称作先生的阿克点点头,厌恶地挥手:“谁让你们这么暴力了?嗯?不知道里面是奥兰多先生的贵客吗?”
几个保镖不说话,只是表情冷硬着。
阿克也没指望他们真的尊敬自己,两只手颇为骚包地整理了下衣领,抬手就要敲门。
咔擦——
在阿克下手前,滑动门打开了。
站在那的是白崖,他打了个哈欠,看起来还有些被吵醒的恼怒。
“做什么?”
“听见您房间里有很大的声音,担心您有危险。”阿克微微点头。
“哦。”白崖懒散地靠在门边,回头冲着屋里面喊:“杜克,刚刚的声响是怎么回事——”他忽然抓住即将碰到自己肩膀的一只手,连头都没回。
在手上加了点力气,白崖移动眼珠,黑色的瞳孔盯着阿克:“你干什么?”
阿克的嘴角因为手腕传来的疼痛而抽搐一下,他想要往回抽,却没能活动开。
“想跟您聊聊具体的安全问题。”阿克的目光移动到某个位置,接着抬起头,无害地笑了笑。
白崖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自己的肩膀上有微不可察的水点,大概率是刚才沾上的雪霜。
他狐疑地扫视着阿克,后者坦荡得仿佛刚获得三好学生。
“...进来谈。”白崖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