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寸男转了转眼珠子。只差临门一脚了,光看准他在心动,用一个夸张的反问句怼了回去:“不说话?看来你是怕了我这个小学生,已经在想要是自己输了该怎么办了?”
板寸男不怒反笑。
“哈哈!小鬼,我丑话放在前头,就算你是小学生,如果赌输了,这钱我可是也会一分不少地要回来的。不管以什么样的‘手段’。”他阴险的笑容之下藏着锋利的暗礁,稍有不慎,就会扎穿踩到它的人的双脚,光想再说句什么,却被他敲打桌面的手指堵了回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乖乖向我道歉,我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宽宏大度,不跟小孩一般计较。”
中年老油条的威吓气势,碾压一个毫无社会阅历的小学生并不困难。事实上,许多小学生都容易害怕成年人的威胁,才助长了这些年猖獗的对未成年人犯罪事件,例如抢劫或性侵。板寸男也是真有手段,他混在道上,自然通晓催债和恐吓的技巧。
但光可不是毫无社会阅历的小学生。
他笑眯眯地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催促道:“你的1000日元呢?先拿出来吧。后面加不加码另算。”
一点也不为所动。
“哼。有点意思。”板寸男用力按下了烟灰缸里的烟头,“既然你这么有自信,那我也不介意陪你玩玩。输了可别哭鼻子啊!”
“乐意奉陪!”
两人互相放了狠话,便不约而同地抓起了棋子。
都赌棋了,肯定不会是让子棋,光猜对了板寸男手中的棋子的数量,于是将黑棋棋罐挪到自己面前。黑棋吗,果然这一局注定就该交给佐为来下,毕竟他就是执黑不败的传说本人啊。
“我们上!佐为!”
“了解!”
佐为瞬间切换为备战状态,气势雄浑地举起了手中的折扇。
“第一手,右上角十七之四,小目!”
前所未有的巨大赌注让老修的地下围棋会所掀起了一阵议论。本来这里就建在地下,很少有年轻人愿意过来,像光这样的小学生更是寥寥无几,这阵子也就只有三谷佑辉一个小孩来过几次,而敢向一看就不好惹的板寸男发起挑战的小孩就更不可能存在了。
老修知道三谷也赌棋,还会在整地的时候耍小花招,但他赌的都是小金额,顶多一两千日元,大家都当是宠爱孙子一样宠着他,也就由他去了。
可这孩子却直接上杠杆!要是输惨了,会血本无归的啊!
老修充满不安地看着进藤光的背影。光本人倒是很习惯这种情况了。只要佐为一出战,就必定成为人群关注的中心。他并不介意顶着围观的视线的压力去下棋,这样反而更好,观众越多,这个骗子不认账的机会就越小。
看到围观群众这么多,板寸男起初还有点疑心。这小鬼该不会是有千分之一的概率在扮猪吃老虎吧?
但看到他稚嫩的拿棋子的手势,板寸男立刻放心地靠回了椅背上。
原来是个新手!第三步就没人会这么下,估计是在家随便学了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家里亲戚都让着他,就让他自我感觉良好了。外面的世界可没那么好混啊,小少爷。
板寸男笑着落下了棋子。
布局的手法也这么像初学者,真是可惜。
光的脸上毫无波澜。他知道佐为会如何下这一局,起手阶段一定是会大幅度落后的,又或者说,他只是需要制造出自己落后的“错觉”。
第十手,落子结束。
“感觉还不错,我加码一倍。”光的声音听上去格外自信,“到2000日元。”
板寸男吸了口烟,不紧不慢地问:“确定吗?”
“确定。你跟不跟?”
“哈哈哈,谁会怕你这种小屁孩?2000就2000!”
板寸男紧接着放下了第十一颗棋子。
棋局依旧在以他理想中的状态延续下去,他自诩见多识广,自身也经常使用故意装弱、引人入局的小伎俩来诈人,但那些伎俩也都需要一个大前提:那就是总体局势要在自己棋力的兜底范围之内。否则一旦装过了头,只会自食其果。
下到第二十手时,他基本可以确定了。
这个小学生已经超出了兜底范围,他绝不可能是故意装弱。
瞧刚刚那颗死缠烂打的臭棋!大势可在另一边,在这里争抢一两粒小芝麻有什么意义?
这次轮到光陷入沉思了。
“嗯……”
板寸男调侃道:“不加了吗。”
“我打算再看几手。”光假装犹豫地看着棋盘。
还在计算那几粒小芝麻啊?
板寸男说话的声音都放肆了起来:“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我翻倍。现在是4000日元咯。你怎么办?”
他一边体温一边用手指叩击桌面,制造出十分不规律的噪音,以此干扰光的思考。
这也是一种催促的技巧,催急了敌人就会焦躁。一旦急躁,就更容易忽略盘面上本应注意的细节。
“……好吧,我跟。”光十分不情愿地押了上去。
“爽快。”
丢下这句似是而非的赞扬,板寸男愈加铁定了主意要在这场豪赌里获胜。哪怕这小孩付不出钱,也要灭灭他的威风,能榨干多少算多少。他下棋多年,手段阴狠,但棋力不假,一般的会所大叔都不是他的对手,要搞定一个飘飘然的小孩还不是手到擒来?
转眼间局势就来到了第三十手。
布局已经基本完成。看似这小孩也没有落后太多,实际上板寸男很有自信在其后的对杀里抢到七成以上的实地。
小孩就是小孩,以为有一两颗棋子镇守要害,就能掉以轻心了,殊不知关键技巧就是如何把地从人家的地盘里偷出来!
而这不巧正是板寸男的长项。
他在心中偷笑一声,假装自己不小心下错了一步,还发出夸张的“啊”的叫声,看得旁边的人都以为他搞错了位置、气得肠子都悔青了。
“这么好的机会,我可不会放过!”光马上配合地抓住了他的失误,一步向前,“我加到8000日元!”
板寸男连忙抬起双手请求放过。
“等一下!等我再考虑考虑……”
“什么啊大叔,你的实力也不过如此吗,白让我期待一场呢。”光喜上眉梢地埋怨了两句,后面落子的速度也逐渐加快,好像不打算留给对手转圜的余地。
板寸男只能露出一副不想丢面子的纠结神情。
“我可没说我不跟!我只是说想多一点时间思考这一手而已!”
说着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开始猛猛抽烟。
光则是继续盯着棋盘上那纠缠在一起的棋子,似乎完全不知自己落入了圈套。
“好好好,我不跟你急。时间多的是,大叔你就尽管用吧!”
两人的对弈走到中盘,各方都开始争抢主导权。围观的人们都为进藤光捏了把汗。有人已经看出刚才板寸男是故意在挖坑给他跳,可这小孩居然想都不想就真往里跳!就是阎王来了也救不了他的命啊!
这暗中埋雷的棋步进行到了第四十手。
光稍加思索,就迅速得出了结论:“我加到16000!”
“什么?!”
围观群众都震惊了,16000已经不是小数字了,就算是日本正常的工薪族,刚毕业的月薪也就是不到20万日元出头,要是在这里输了,意味着两天给老板打白工!更何况他还是小学生!小学生哪有这么多零花钱?难道他家真的是什么大企业的掌权人?
有人已经忍不住想提醒光有问题了,但板寸男注意到这一点,朝他使了使眼色——“敢说出去,就宰了你”!那人立刻缩回了脖子,屁都不敢放一个。
偏偏光还对状况浑然不觉。
板寸男努力不让自己当场笑出声来。
这小子,难道现在还看不出来自己设了个陷阱吗?
——就在刚刚那一步,你可是笔直地踩进了本大爷的圈套啊!连这点形势都判断不了,还敢加码?让我替社会好好教育教育你吧!
抱着一种“为社会做贡献”的美好心态,板寸男笃定地点了点头。
“好。我跟。”
然后落下了后面的一手。
这是改变战局的一手!
到了这一刻,这小孩忽然意识到不对,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眼里满是惊愕。
“啊、不好!”他着急地掐着桌面,脸上大汗淋漓,看得出十分后悔,“居然还有这手!啊啊啊我为什么没想到!”
周围起初没看出破绽的的人们这时也都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确实,乍看是很好的击破白棋棋形的机会,可光深入敌腹之后,在刚才板寸男的妙手之下,只能乖乖等待被宰杀的命运了。居然是个陷阱!
“呵呵。”板寸男这时终于可以不憋笑了,他直白地翘起嘴角,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还故意拖长了最后一个词的尾音,一听就知道是故意的!
消瘦青年绝望地闭上了眼。被骗的人有他一个还不够,又害得这孩子也掉进坑里,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果然赌棋什么的就是害人!想下赢这种专门靠赌棋骗人的欺诈师,是不可能的事!是他的错,他不该把这个欺诈师的联系方式告诉光!
而进藤光这边,还在努力说服板寸男改主意。
“等一下!等一下!现在还能后悔吗?”
看他着急得想动手掀桌的样子,板寸男当然是一个白眼甩过去:“你在说什么呢!落子无悔,赌注也一样,下棋的人就该有下棋的觉悟,不是吗。”
“呜……”
光的小脸布满了想哭的表情。他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坐了回去,继续下棋。
还没放弃吗,也是,毕竟才下了不到一半呢。他还有大把大把的金钱可以挖掘!每十步就翻倍,这赌注真是选对了!板寸男越下越开心,就这样全面压制着对手,一路杀到了第五十手。
到这里,形势就差不多确定了吧。
“哈哈,这下我赢定了,这里就该……”他自信满满地落下胜负手,用那双阴险的眼睛看着光露出微笑,“我加倍。32000日元。”
“……64000日元。”
对面却传来了与方才为止的小孩完全不同的、毫无稚气的沉着的嗓音。
板寸男还以为自己听走神了,仔细一看,确实是进藤光在说话呀。但他为什么一瞬之间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简直……就像个成年人一样!前半段感情完全外露的他,心里在想什么都格外好猜,可是现在,这个冷漠无情的语气……
不可思议的直觉让板寸男马上摆出臭脸,不耐烦地问:“你在说什么?”
“没规定一次只能翻一倍吧。我们的约定只是‘每十手可以翻倍’而已。”光却丝毫未被他的威吓影响,“我说64000日元,你还敢跟吗?”
围棋会所一片鸦雀无声。
进藤光只是抛出了这一句话,就让他们惊到说不出来话。
为什么?为什么处于明显劣势的时候他反而要连续加两倍?
这家伙,该不会是用金额在吓退他吧?棋盘上的劣势这么明显了,觉得没戏了,所以该用精神胜利法?还是单纯昏了头?
——也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小少爷,既然惹到了本大爷,可别想全身而退!
板寸男从鼻子挤出一声不屑的鄙夷:“好!勇气可嘉,我就跟吧,算是对你这么大胆量的尊重。”
他说得漂亮,可实际上只是放不下这惊人的64000日元而已。
一盘棋就能赚一周的工资,谁不愿意?而且这笔钱还不需要交税!
结束了。光默默这样告诉自己。而后,他对身后的佐为露出了一个大大的、阳光灿烂的笑脸。
“佐为,就是现在!”
“知道了!”佐为当机立断,眼神立刻进入反击状态,“十三之十五,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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