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木棚厕所,暗蓝色的门帘,没有其他颜色点缀,在阳光下很显脏。
而在门帘外,站着一个女人,穿着青绿色的衬衫,手腕绑着一层同色系的纱巾,周身散发着鲜亮舒爽的气息。
滴滴——
木棚厕所的信号好得出奇,催命似的震动震得桑绿大腿发麻,她十分不情愿地摸出手机,未接电话44个,信息72条,全部来自于母亲,云浮。
——你今天练琴了吗?
——今晚我要看到视频,别逼我上山抓你下来。
有哪位做母亲的,对女儿会用‘抓’这个字?
桑绿沉下脸,拆下手腕的纱巾,遮住眼睛,和母亲的逼迫相比,姜央的鸡圈也没那么让人排斥了。
撩开门帘,桑绿舒了一口气,薄薄一层青绿色,能缓解大多数的不堪,但也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到。
她匆匆扫了一眼,幸好没有鸡,不用面对一大群凶狠的尖嘴动物。
也许是姜央一大早就把鸡放了出去,昨晚还没清理的鸡屎,又多了许多鸡的脚印,拖曳到为数不多的干净地方。
青绿色的视线中,一片片的马赛克,模糊不清。
味道,也是阴湿绵长的臭。
“呼——”桑绿憋得有点难受,后退几步喘口气。
“把人关在这里,不用几年,几天就疯了。”
桑绿有些苦恼,该怎么让姜央打消这个念头?
桑绿挖空了灶台下的草木灰,用草木灰盖上便便,将厕所里能看见的地方全部铺平。
半晌,干净清爽的草木灰,结成了块状。
蒲扇大的竹扫把在狭小的厕所里施展不开,桑绿勉强把结块的灰扫进簸箕。
一坨坨粑粑成团蜷在簸箕中,多看一眼都会爆炸。
扫过的厕所地板也没到干净的地步,便便留下的湿润印记还在地上。
桑绿想到之后会长期使用这个厕所,再如何打扫都不为过,又笨拙地打了几桶水,差点摔进井里,成为怨气的一份子。
终于彻彻底底的清洁了一次。
“总算结束了。”
桑绿拆下面纱,对斑驳不平的水泥地板很是欣慰。“呼——”
咯咯哒——
中气十足的鸡鸣骤起,桑绿颈后的汗毛瞬间立起。
一只黑白渐变的母鸡走出栅栏,昂首挺胸,它觑了一眼高大的铲屎官,无视她,转身漫步在刚刚打扫过的地板上。
桑绿有种不好的预感,走进几步,想赶它出来。
母鸡似乎受惊,越往厕所里面走。
桑绿忙后退。“我不进去,你自己出来好不好。”
母鸡脑袋一伸一伸的,走到门口,扭着脖子与桑绿对视。
桑绿从那双米粒般的眼睛里看出熟悉的感觉,有些像姜央时不时对她露出的蔑视感。
真是……令人讨厌。
噗嗤——一坨稀便甩在门口。
桑绿攥着扫把的手泛青,忍着忍着,再弄点灰盖住,稍微打扫一下就好了。
不对,哪里还有灰,灶台都已经被掏空了。
咯咯哒——
母鸡拍着膀子往里侧跑,边跑边拉,一长串稀便布满干净的地板。
桑绿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举起扫把。“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咯咯——
母鸡灵活躲过这个肢体不协调的城里人,跑出了小屋,尖叫的鸣声不像是害怕,而是兴奋的挑衅。
桑绿追了一路,临近一个小断坡,从视觉上看,挺高的。
母鸡抖着两只爪子,急停在断坡边。
桑绿扶着腰直喘气,向来苍白的脸色也红润起来。“这下跑不了了吧,你打算怎么死?”
母鸡斜视她,鸡爪子缓缓往断坡边走了两步,那不屑的模样,真有几分像姜央。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牲畜!
桑绿捏紧扫帚把,直起身子,堵住母鸡下坡的路,作严阵以待状。
口袋里的手机依旧震个不停,来电消息的主人公惊人的唯一,云浮,若她能亲眼看见这一幕,一定会后悔放任自己的女儿进山。
她精心教导的钢琴女孩,费心培养的优雅贵女,现在如乡村野妇一般,拿着粗糙的扫帚,浑身汗呼呼的,要和一只鸡打架。
可那女孩的脸,正冒出从未有过的腾腾热气,那女孩的眼,正浮现从未有过的专注明亮……
至少在此刻,桑绿忘了母亲倾倒的烦恼,满心都是打败那只大母鸡。
咯咯哒——
母鸡赤膀剧烈挥动,竟然直接飞了下去。
大意了!!
桑绿追上去,断坡下的景色一览无余,顿时停住脚步。
坡下有一大片空地,放着各种木头设施,有滑梯、秋千、小型摩天轮、地中海草坪的足球场……
甚至还有藤蔓结成的足球网,俨然是一个原生态的小公园。
滑梯在震动,秋千在摇摆,摩天轮在转圈、足球场上也有球在乱窜,十分热闹。
可公园的主角不是人。
是一群头黑尾黑的……
猪。
桑绿殷红的唇张开,惊得久久合不上。
两头乌们玩得正开心,嗅到陌生人的气息,齐齐往坡上看。
所有猪脑袋都是黑的,而且黑得很纯净,这么整齐的看过来,带着审视、疑惑、惊讶……有些像人。
桑绿被看得心里发毛,手里的扫把也脱落了。
“咯咯哒!”母鸡尖叫一声,打破了众猪平静的局面。
“咕噜咕噜——”
不知是哪只猪兴奋起来,其他猪都附和,脚下的足球不再好玩,四脚一蹬,都往坡上跑来。
一时间,空地上的猪、秋千上的猪、滑梯上的猪、灌木丛中的猪……
四面八方的猪,朝桑绿奔赴而来。
桑绿思维停滞,漂亮的眸子里涌上惊恐……
祭祀仪式结束。
“阿扎,真是辛苦你了。”丧服男人按着惯例,提溜着两条猪腿,送给姜央。
姜央与丧主家告别,跨上电瓶车,晃荡着挂在把手上的猪腿,迎着夕阳,一路蹦回家。
路过桑绿家,被人拦住。
“姜姐姐好,进家里喝杯茶吧。”胖胖的女孩立在路中央,笑盈盈打招呼。
姜央冷漠拒绝。“我要回去找你姐。”
云落心里吼了一声,才一天,关系就进展那么快吗?这就是传说中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有好东西要给你,我姐特意让我准备的。”
姜央拧油门的手停了。“什么好东西?”
云落抱了一堆法律书,放进姜央的后座,还贴心地铺了层垫子。
姜央准备拧动把手,临走前看了她一眼,下了车。“你有纸吗?”
“有有,我找找。”云落摸出随身带的小包纸巾给她。
姜央抽了三张出来,从对襟衣外口袋摸出半拉笔芯,细细写上。
云落掏出自己的笔给她,粉红印花,笔帽还有碎钻,布灵布灵的。“用这个吧。”
姜央也不跟她客气,拿过笔就揣进自己口袋,继续用笔芯写。
云落嘴角抽了抽,行吧,一支笔而已。
姜央写得认真,云落踮起脚尖偷瞄了两眼。
咦……好丑的字。
姜央写了三份,晾干字迹,折好给她。“这是给你家人的,她们罚阳严重,阴阳偏虚,需补阴滋阳,后面再换方剂,但你不要吃。”
“这一份给桑绿的妈妈,你让她额外喝,一个月后,咳嗽的症状会减轻。”
“哦哦。”云落手忙脚乱地收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先前都不认识姜央,短短接触几面,就觉得对方的话很值得信任。
“你们一家人都虚,虚得各有各的特点,你却是实打实的实症,真奇怪。”
姜央把最后一份给她。“这是给你的,吃完三剂,口臭便秘的症状就会好一些。”
云落僵住,脸慢慢涨红,头顶隐隐冒出热气,嗓子里爆出一声尖锐的暴鸣,双腿跑出这辈子的最高记录。
一下子就没影了。
“这家人真奇怪。”
姜央摸了摸口袋的笔,心满意足地骑上电瓶车。
“姜小姐,留步。”
姜央回头。“嗯?”
……
夕阳下的三层古屋,晕色美好。
姜央哼着歌,吱呀乱响的三轮车给她配乐,她望向自己的小木屋,满足又雀跃。
三楼飘着素布,二楼架着木台,一楼……
一楼瘫着狼狈女性。
姜央瞬间皱眉,眼里藏不住的嫌弃。
“你不是说太阳照到芦苇根的时候就回来?”
桑绿头发凌乱,脸上绯红一片,是过量运动残留的红,衣服脏兮兮的,裤脚还缺了一块。
姜央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将车停入车棚。“嗯哼~”
语调轻松雀跃,完全没有解释安慰的意思。
桑绿很委屈,任谁被猪追了一下午,不,是被猪玩弄了一下午,难免崩溃。
而那群混账猪的主人,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姜央轻快地哼了一声。 “我去了你家,拿了好多好多书。”
桑绿气劲儿上来了,没有主动帮她搬。
姜央并不介意,自己开开心心地来回卸东西,哼着腔调。
一趟又一趟,从桑绿身边经过。
开心与委屈相互排斥,但并不泾渭分明,那股开心硬生生地挤进委屈的领域,添油加火,原本只是隐隐的委屈,现下快要沸腾了。
桑绿低垂着脑袋,不再看那个过于快乐的身影。
忽然,下方的视线开出了一朵紫白色的花,淡淡清香。
“给你。”
新鲜翠绿的花枝摆在眼前,枝干间还有晶莹的露水,圆润滚落,淌进粗糙干裂的手中。
桑绿怔愣,犹豫地接过花。“给我的?”
“嗯!”无情的脸,凶相的眼,与上扬轻快的语气反差极大,一下就戳中了桑绿的心。
桑绿鼻翼颤动。 “为什么给我?”
刚刚埋怨对方的心思开始反弹,自责自己为什么搬东西不搭把手。
姜央一把拽起她,语气有几分敷衍。“乖,别坐地上,脏。”
桑绿脑子嗡得一下,失去思考能力。
“你要是喜欢,这里还有很多。”姜央示意她看自己身后的背篓,满满一兜子的紫白花。
嗡嗡的脑子叮了一下,桑绿警觉起来。“这是什么花?”
“补血草,给你治病的。”
“我…有病?”
“嗯!”姜央将背篓里的补血草放入院子里的筛上,铺平。“月经不调,你自己不知道吗?”
桑绿的脑子再一次,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