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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阿扎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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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通——

木桶摔进井里,吃了一桶水,被姜央嘎吱嘎吱拉上来。

桑绿看进井里,水面波纹起伏,漾出她破碎的影子,一股粘腻的湿气扑上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不难受。“姜老师,这井有多深?”

“好几个人那么深。”

“……在外面,我们说水深都是按米。”

姜央俯在井上,全靠一身蛮力拉水桶,双手拉绳的间隔很大,看起来肩膀晃晃悠悠,仿佛一个不稳就会扎下去。

“阿扎玛说,以前坏蛋都要扔进井里,坏人太多了,一人叠着一人,就会满出来,所以井里的怨气很大,小孩子不能到这里玩……唔……用你们外面人的话说,这就是死.刑。”

井口响起姜央的回声,’死刑’二字巡回放大,坠着湿气,音调沉闷,被拖进幽暗的井底。

桑绿理智上觉得荒唐,心底却有些发慌。“人喝的井水,怎么能拿来淹死人,不怕得病?”

“阿扎玛说,以前不用井水喝,这井是八角井,又叫“八卦井”,是用来镇魂的,防止恶鬼爬出来,索活人性命。”

桑绿探眼看去,有棱有角的黑石井,确实是八角没错。

咚——回音骤然上涌

几滴水溅上井沿,透着石质的黑色,一只血红色的手攀在井口。

桑绿吓了一跳,背脊泛寒,连忙后退。

“嗤,你胆子真小。”姜央右臂一拉,将撞到井口的水桶提了上来。

水桶湿漉漉的,把手两端各有一个外翻的蟠螭头,状似人手,刚刚撞在井沿,错觉下,像是有东西爬了上来。

井口狭窄,幽幽敞着不明不白的味道,有些瘆人。桑绿站得稍稍远了一些。“这八卦井镇魂到底是真是假?你故意吓唬我?”

“是真的,阿扎玛说最近一次的封印也已经过了百年,鬼魂早已消散,不用怕。”

姜央朝她招了招手。“过来洗漱。”

桑绿不自在的绕过井口。“既然是恶鬼,只过百年就这么轻易消散了?”

“阿扎玛说,能经受百年封印的魂魄,已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了。”

“什么样的才算十恶不赦?”

“阿扎玛觉得他十恶不赦,那就是十恶不赦。”

“巫山审判的权力,都由你们巫女掌控?”

“是,阿扎玛死了,就轮到我了。”姜央眸子幽暗,看向桑绿时,翻滚着危险的渴望。

桑绿垂眸思索,心情沉重,九黎女巫的权力远比她想象的要大。“姜老师,在学习法律之前,我得先了解一下你的基础情况,然后才能针对性的讲解。”

姜央倒水进脸盆。“什么是基础情况?”

“我出一张纸卷,你认真答题就好。”

脸盆是木制的,水呈现的也是木头的颜色,桑绿微眯着眼,荡漾的水面有些泛红,像冲淡的血。“你一定要诚信作答,不能撒谎。”

姜央积极点头。“我从不撒谎,谁撒谎就把谁扔进井里。”

倒也…不必下这么毒的誓。

桑绿犹豫着将手伸进水盆,意料之外,是暖的。

怨气大的井水还有保温的功能吗?

一块毛巾扑在桑绿脸上。“唔……”

姜央语气急迫。“快洗,洗完要了解基础情况。”

中堂一侧,藤曼书柜角落,挂着一面铜镜,铜镜的正面结成了锈石,无法照出人脸,镜缘一圈的雕刻纹路也看不太出来,从款式和磨损度来看,少说百年起步。

桑绿靠墙坐着,频频瞥向那枚镜子,状若无意地问,“姜老师,这枚镜子挂在这里,是辟邪吗?”

姜央埋头写卷子,头也不抬。“挂着好看。”

好看吗?

镜面腐蚀成一坨,要不是那块镜背的枢纽还像点样子,谁能想到是镜子。

桑绿撒谎面不改色,循循善诱。“是挺好看的,它是祖传的吗?还是……从哪里捡来的?”

“你好烦人,我都写错了。”姜央不耐烦,拿着光秃秃的、只剩一半的水笔笔芯重重划去错字的地方,像划去谁的生命。

桑绿噤声,心里暗骂,真是个单线程脑子。

好一会,姜央捧起写好的卷子,郑重递给桑绿。“桑老师,我写好了。”

桑绿惊讶,也郑重地双手接过。

这九黎女巫,还挺尊师重道。

但,这份尊师重道,一般人承受不起。

桑绿批改完姜央的卷子,沉默了许久。

姜央坐在小凳子上,双腿并拢,少见的乖巧,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本小破本子,立在胸前。“好了么?”

桑绿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理清思路。她藏了私心,用小江和小羊代入案例,其中潜藏的含义,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来。

题目1:小江与小羊上山挖掘古墓,偷拿其中的文物回家,该定什么罪?

盗墓罪。

题目2:执法人员要求他们返还文物,却被打伤,该定什么罪?

妨害公.务罪或者袭.警罪。

到这里还算正常。

题目3:小江和小羊会受到什么惩罚?

把小江关在鸡圈里,没收他的违法所得。

把小羊煮了。

桑绿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要把小江关在鸡圈里?”

至于小羊,是她没说清楚,煮了就煮了吧…

姜央摇头晃脑,像是背书般。“盗掘……古墓葬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

桑绿很是惊讶,她虽然不确定姜央背的法条是不是正确,但听起来很专业,云落一个科班出身的法学生都不一定能背出完整的法条,姜央竟能做到。

可这也不对,如此高的法律素养,又怎么能答出关鸡圈这么荒唐的答案。

“你……你知道什么是徒刑吗?”

“关起来。”

桑绿声音高了一些。“所以你觉得把人关在鸡圈里就是徒刑?”

“不对吗?”

“当然不对,他犯了罪,应该关进监狱。”

“监狱是什么样的?”

桑绿没去过监狱,用尽常识形容。“四四方方的、有铁栏杆……”

桑绿越形容越不对劲,姜央家的鸡圈也是有栏杆的,并且四四方方。“反正不能像鸡圈那么脏,要像一个人住的样子,犯人也是有人权的。”

姜央被反驳没有生气,反而记下笔记。“你说得真好。”

桑绿瞥见她的笔记,‘要打扫鸡圈,像一个人住的样子。’

大脑宕机。

什么东西!!

桑绿疯狂思考该怎么阻止对方危险的行为,余光敏锐地抓住姜央嘴边的一抹笑,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知道非法拘.禁罪,不是吗?”

姜央微笑。“非法拘.禁他人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死亡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桑绿有些看不透她。“为什么知法犯法?你没有权力拘.禁他人。“

“那谁有权力拘.禁他人?监狱?它凭什么?”姜央语气并不激烈,带着轻飘飘的疑惑,似乎只是单纯的谈论学术问题。

可桑绿抓住了那疑惑下暗藏的底层逻辑,姜央在质疑一国法律的根本,外面三岁孩子都深信不疑的事情,姜央却懵懂至此!

桑绿怔然,小心斟酌措辞。“谁都没有权力拘.禁一个人,监狱是代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关押罪犯,以消除其危害性,它是正义的。”

姜央眉眼舒展,冷不丁笑了。“刚好,在巫山,我就是广大人民群众利益的代表。”

“我是正义的。”

又让她逻辑自洽了!!!

姜央乖巧地坐在小马扎上,黑亮的眼睛,干净得纯粹。

桑绿萎靡地靠在藤曼上,苍白的脸色,心累得纯粹。

……

“你现在就要走吗?”

桑绿的手搭在三轮车没了镜片的左后视镜上,一副挽留的模样,心里催促着她快走。

“嗯,老刀家的椎猪仪式。”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太阳照到芦苇根的时候。”

桑绿看向院子外的芦苇丛,茎秆弯曲,阳光照在它的二分之一处。“你用这个看时间?”

姜央不可置否,拂开她的手,启动车子。

桑绿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动作,满心都是中堂里那把古韵的镜子。

快走吧,快走吧。

姜央正要拧动把手,见她对自己依依不舍,想来孤身一人来到陌生的地方,很不适应,难得安慰道,“等回来我把木桶磨了,你就可以洗澡了。”

桑绿忙不迭点头,能洗澡就太好了。

姜央松开刹车,三轮车一跳一跳地走了,桑绿目送她离开,双脚已经开始往中堂走去。

滴滴——

刺耳难听的车笛声,桑绿又眼睁睁看着姜央绕了院子一圈回来了。

“桑小姐,我拜托你一件事吗?”

桑绿面带微笑,心里骂人,怎么这么磨磨唧唧的!“当然。”

“你能打扫一下鸡圈吗?要打扫得像一个人住的样子。”

姜央认真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敬佩。“可惜我没有去过监狱,这件事只能拜托桑小姐你了。”

桑绿愕然定在原地,不等她反应过来,姜央已经开着她的蹦蹦车走了。

这次,她没再回头。

“我也没去过监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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