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不爽,不是我怎么就成二孩爹了?
第二天巳时。
阳关镇南区一处偏僻坟山。
宝丁双手拎着四个大食盒,爬上山坡,站在一排新坟前。
这些新坟都没有立碑,上面的泥土还疏松着,坟茔挨着坟茔。
宝丁打开三个食盒,挨个将盒中的一盘盘菜放在每一座沉默的坟头。
将食盒中的菜分发完毕,他便坐在这排坟头中最大的一个前。
寂静的坟山中,饭菜冒着热气,飘着香味。
半晌。
宝丁嘴角勉强笑起,他站起身,挥挥手招呼道:“大家都吃,这些都是我从聚丰楼打包带回来的,全是你们爱吃的菜。什么酱肘子,烤鸭,松鼠桂鱼,我可是都给你们安排上了,可不能私底下再说我言而无信了啊。”
他从食盒里取出一瓶酒和一只杯子,将杯子斟满,举在面前的坟茔前:“胖子,来,我给你倒杯,你不是一直嚷嚷着想尝尝酒是什么味道吗?我今儿特意买了聚丰楼的招牌酒,你喝口。”
他将杯中酒尽数倒在泥土里,而后又从食盒里掏出一只杯满上,灌进自己嘴里。
苦涩、辛辣在他嘴里爆开。
一下就呛住了宝丁的喉咙,他咳得脸颊通红,一边佝着身子咳嗽,一边拍自己的胸口舒缓,微末间歇还要嬉笑吐槽几句。
“我去,胖子,酒可真难喝。你小子是什么品味,非要吵着闹着尝酒味。”
宝丁咳了半天才平复下来,嘴里的味道难受得他龇牙咧嘴的,被呛咳出来的生理性盐水顺着脸颊停在下颌,而后坠落在地。
一滴两滴,越来越多。
最后,他支撑不住身体般双膝跪在这一排坟前,双手掩着脸。
空阔的坟山上风声呜咽,人声也呜咽。
…
过了许久。
风声停下。
宝丁将胖子坟前的一瓶酒全部倾倒在地上,然后拎起剩下的一个食盒转身下了山。
在他身后的一排新坟,每座无名木牌墓碑前都燃着三支刚点上的香烛。
缕缕香烛烟缓缓升空,似乎在目送友人。
宝丁顺着小路走了一会儿,走到另一片墓地。
比起山上大多数没有立牌立碑的坟茔,这片平地上的坟墓都有名姓,也有人长期祭拜的痕迹。
宝丁眼角还红彤着,往日充满机灵劲的眼睛,现在布满落寞的红血丝。
他停在一处双人墓前。
双人墓旁边多了一座新起的小土丘。
宝丁的神情更加落寞。
他将食盒里保温着的饭菜拿出来,一一摆在墓前。
摆好饭菜,宝丁按照以往的习惯点上六支香烛插进双人墓前,而后磕了三个响头。
他静静看着双人墓前刻着墓主人姓名及生平的墓碑。
宝丁垂下眼帘,又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将头磕出了红血丝。
他撑着地站起身,然后走到双人墓旁边的小土丘前蹲下。
这座土丘里只有宝珠曾经穿过的一套衣服。
那天他从崖上爬下崖底。
崖底是一片戈壁滩,戈壁滩上是奔流湍急的河流。
他在戈壁滩找了很久,也潜进了河流,河流里暗礁遍布,纵使他在清醒状态下都差点被河流裹挟地一头撞上暗礁给撞死。
他越找越心凉,最后从河中出来,回了阳关镇。
却不料在镇内等着他的是一片废墟与新的死讯。
宝丁用手在土丘前刨了一个小坑。
他将怀里的东西拿出来。
一根纯金项链。
一条干了血迹的红绳。
金项链是他今早去当铺赎的。
之前一直没钱,昨晚他在镇长府拿了不少,便有了钱可以把它赎回来。
他看着手里的项链,有些出神。
修真界和人间界之间有一道屏障。
这道屏障是由上古时期各家道祖合力设下。
凡是偷渡界海的,都会遭受屏障反噬,修为越高,反噬越严重。
三年前。
他从修真界逃到人间界,不出意外受了屏障反噬。
还未从海里游上岸,就脱力晕死在海中。
待他醒来,已经是他偷渡后的第三天。
他被一个姓薛的中年男人从海里打捞起来,将他带回家养伤。
但他的伤是界海反噬所伤,凡间的药草无法治愈他。
这家的生活并不富裕,男人要每天天不亮出海打渔,女人则是在家接些手工活补贴生活,他们还有个不会说话几岁大的女儿。
他们买不起药铺里来自修真界的草药。
他知道,他没抱希望,也没那么想活……
身上的伤口迟迟得不到有效处理,他的意识便一直昏昏沉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半昏半醒中听到了这对夫妻的讨论。
女人焦急道:“这孩子要不行了,还没找到他的家人吗?”
男人惆怅:“在镇上问遍了,没有哪家有儿子不见了。”
女人长长叹息:“那药草太贵了,我们没那么多钱。”
男人也叹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
女人惊讶地声音响起:“宝珠,这是你亲身父母留给你的唯一东西,若是他们后面找来,你可以凭借这个和你的父母相认。我们不能把它卖了,救人也不行。”
最后他们是怎么决定的,他便不知道了。
只知道再醒来,精神好了很多,他甚至能下床走几步。
他走出屋子,看见坐在门口的中年女人用红线裹着几缕黑色头发编织红绳。
女人怀里有个小竹筐,小竹筐里放着一枚足金的长命锁,锁的正面用纂体刻了宝珠二字,女人一边编红绳一边用编好的部分比对着旁边女孩的脖颈。
他记得,女孩脖子上曾经戴着一条金色的链子,链子的另一端隐藏在衣服下。
他在门后站了很久,这对夫妻的女儿先发现的他。
小女孩手伸到竹筐里,摸着长命锁玩,回头看见他,面上先是一怔,而后灿烂笑开。
在薛氏夫妻家生活的日子是他那段时间以来最高兴的时光。
在失去父母后,他又有了一对疼爱他的父母,他也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宝丁。
只是好景不长,他的新父母在带着宝珠去当铺赎回长命锁的链子时,被人抢劫杀害了。
这对夫妻临死前求他帮他们好好照顾宝珠,他答应了,但没做到。
宝丁垂下眼帘,将链子和红绳埋进土坑里。
…
起初他想遵循他父亲的话,做个普通人。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父亲让他不要记住仇恨,他就忘记仇恨,躲到人间界苟且偷生。
他没有什么志向。
他想在阳关镇有个家。
但家没了。
他想在阳关镇当他的孩子王。
但那些崇拜地看着他,喊他老大的人也没了。
无论他走到哪一步,想要什么,老天都不让他好过。
既然这样,就都别好过了。
宝丁回身看向嵌在阳关镇镇门上的阳关镇这三个大字,扶了扶肩上的包袱,收回目光,随着出城的人往外走。
*
“大哥,京城离咱们崇州远不远啊?”
温茯抱着还昏迷着的郁慎坐在牛棚车后面,一边吃干馍馍一边伸长脖子问道。
坐在牛棚车前头,时不时用手中柳条赶着牛的中年汉子想了想:“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这辈子走到最远的地方就是崇州的州府。但崇州跟海州比起来,确实是崇州离京城更近一些,我听我爷那辈是这样说的。”
温茯了解地哦了一声。
温茯早上醒来,兴致十分高,很快收拾好自己和郁慎,就带着宝珠离开河岸边往城镇走。
但他们走了很久,别说城镇的影子,就是普通村落都没见着。
温茯都怀疑他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但基于对龙傲天气运的自信,温茯还是坚持了一条路走到底。
他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在乱走,他是带着龙傲天在乱走。
龙傲天是谁,龙傲天是一本书的中心。
正如鲁迅所说,这个世界上本没有路,龙傲天走过,便有了路。
温茯怀着这个信念,遇到了这驾牛棚车。
从驾车的大哥嘴里,温茯知道了他们现在不在海州府境内,而在海州府的隔壁的隔壁,崇州府。
温茯听到这个消息,去海州府的心思就弱了不少。
他们原先要去海州府是为了在海州府境内获得那位颜大人的庇护。
现在他们不仅不在海州府了,还距离海州府有一个州的距离。
那个镇长府的关系网就算再强大,也不能跨州执法吧。
根据那个帮他们的年轻衙卫说的。
那个颜大人是京城人士,来海州府只是下来执行公务,现下公务完成了在海州府不会久待。
温茯要是跋山涉水地带着郁慎和宝珠过去海州府投靠,人要是走了怎么办。
与其从崇州府去海州府。
还是崇州府到京城更有性价比。
心里有了成算。
温茯拿起手中的干馍馍又咬了一口。
但这馍实在太干又没甜味。
温茯吃一口就得喝口水。
未等温茯伸手拿水囊。
宝珠便已经将拧开囊塞的水囊递到他的手边。
见到如此体贴入微的行为。
温茯不得不再次在心里感叹宝珠的细心程度。
他拿过水囊,对宝珠夸道:“真乖。”
坐在前头的中年汉子见到温茯和宝珠的互动,常年劳作晒得黝黑的脸上带着羡慕。
他对温茯道:“小兄弟,你们一家人的福气还在后面呢。你看你们现下虽然因为遇到山匪从崖上掉下来,但你们却都还活着。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虽是暂时丢了一些家财,但儿女还在身边就是大财。你看你闺女对你多关心,多孝顺。”
温茯喝水的动作一顿:“啊?”
遇匪掉崖这事是温茯编给中年汉子听的。
毕竟他们三个人的狼狈怎样都掩饰不了。
温茯一开始听中年汉子这话,还能点头应和一声,听到后面就不对了。
大哥,不是,我是说我们三个是一家人。
但这个一家人就不能哥弟妹的关系吗?
中年汉子以为温茯不信,还着重强调一下:“真的,温老弟,要是我有个像你闺女这样漂亮又体贴的闺女,真的,我做梦都能笑出来。”
他夸完宝珠,顺带意思意思夸夸郁慎:“你家儿子也挺不错的,长得也挺好看,有你家这样的儿子,我做梦也能笑出来。”
温茯却是有点笑不出来。
哈哈,辈分大升级,我成为龙傲天他爹噜。
温茯把囊塞塞回水囊上。
他越想心情越不平静。
不是,我怎么就成两个孩子的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