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茯有些茫然地瞅向声音来源。
只见他跟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带有半边豁口的粗陶碗,碗里正装着几枚铜板。
温茯眨了眨眼,伸出手捡起。
脑中的第一个想法是,太好了,有钱买吃的了。
第二个想法是,糟糕,真成臭要饭的了。
一道银铃笑声从上方传来。
温茯抬起头。
一位约莫八九岁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俏生生站在他跟前,有点肉感的小手举着一支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嘴角粘着糖霜,原本笑眯眯的眼睛在看清楚温茯的脸后逐渐睁大。
她模样有些激动地往后伸手,她身后的一名青绿侍女立刻上前几步握住她的手,
温茯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侍女安抚性地拍拍小女孩的手背,俯下身靠近小女孩的耳边轻声说了什么,小女孩再次看向温茯时,脸颊绯红,双眼亮亮,神色中带着点羞涩扭捏。
她往前走了几步,离温茯更近了一些,她略微低下身子,两边小髻上垂挂着与身上衣裙同色的桃粉流苏珠链,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清澈的杏眸溢着明亮的光彩,她道:“大哥哥,你真好看,我以前怎么没在镇上见过你呀?你可有心上人?”
她抿抿唇,似乎有点难为情,肉乎的小手捏了捏腰间挂着的一枚圆形镂空雕刻的海棠玉佩,圆圆的眼睛对上温茯的眼睛,又快速躲闪开,声音明显比刚刚小了许多,话音怯怯:“大哥哥,你觉得我怎么样呀?能不能成为你心上人?”
啊?
是我理解的意思吗?
看着小女孩娇羞的样子,温茯傻眼了。
他望向小女孩后面的侍从,见他们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习以为常一般,更加傻眼了。
不是。
他现在这副身体虽然是系统按照他原身给他准备的,年龄也比现代的他年轻些许,虽然他不知道年轻多少,但他可以肯定起码是成了年的。
现下眼前的小女孩无论怎么看都只能算稚童,或许他们之间的年龄差实际算出来只差个几岁,从数字上看不出差太多。
但只要换算一下读书阶段,就很惊悚了。
一个大学生和一个小学生。
这是要被天打雷劈浸猪笼绞杀的。
温茯赶紧起身,却因为腿僵没站起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爹的,回忆时间太久,腿都蹲麻了。
小女孩伸手来扶。
温茯连忙摆手,撑着地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和小女孩拉开距离,义正言辞地拒绝:“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啊。”小女孩很是失望,“真的不可能吗?可是哥哥你长得真的很好看诶,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小女孩举着糖葫芦回头无措地看着身边的侍从,那位青绿侍女缓步上前。
侍女先安抚住小女孩,而后脸上露出得体的笑容,对温茯温声道:“公子丰神俊秀,应该不是本镇人士吧,观您一身的尘土,形容狼狈,不若先去我们府上梳洗一番。公子请放心,我们乃是镇东柳家的,在镇上也算最乐善好施的富贵人家。刚刚未瞧见公子面貌,只以为是有难处的,才冒昧地予了您几枚铜板,还望公子见谅。”
说着,侍女向温茯福了福身。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对方这么客气,话说的这么好听,指不定有什么套子等着。
温茯后退一步。
侍女看见温茯提防的神色,微怔了一下,而后轻笑,她转身半蹲在地上又与小女孩附耳商量。
小女孩先是不满的瘪嘴,被侍女又低声说了几句后,才恋恋不舍地看着温茯勉强同意地点头。
得了应允,侍女又站起身将挂在腰间还未系紧的粉色钱袋取下,将它轻轻放进温茯前面的破陶碗里,温声道:“这钱袋里有十几两碎银,公子若是不放心到府上修整,也可用袋中银钱寻一客栈休息,日后若是有什么事也可直接去镇东柳家寻我们。”
说罢,侍女又向温茯福身行礼。
便回身握住小女孩的手带着她离开。
小女孩一步三回头,明显很是不舍,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她冲温茯喊道:“漂亮哥哥,我叫柳毓珍!若是你后面改了主意,不与你心上人厮守了,便直管去镇东面最大的一个宅子寻我!我会一直等你的哦!”
目送小女孩一行人走远后,温茯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低头盯着陶碗里的钱。
心想,自尊不能当饭吃,天降横财,不拿白不拿。
他俯身去拾碗中的钱袋和铜板,旁边却突然伸出来一只粗壮的黑手臂,先温茯一步拿走了钱袋和铜板。
温茯:“?”
温茯立马按住夺钱的手臂,横眉冷目:“干什么呢你?”
要死啊,抢钱抢我头上了。
粗壮手臂的主人穿着一身打满补布的灰褐色衣裳,虽然穿着破烂像个乞丐,但衣着明显是干净的。五官硬朗,皮肤呈健康的蜜色,带着英气,身躯壮硕。
他眉毛压低,斜眼看向温茯,一双冷漠黑眸不怒自威地盯着温茯的手,然后缓缓站直身。
温茯眼睛逐渐瞪圆,人有些傻了,他看着乞丐如拔地而起的高山,一个块头有两个他大,说话还要他仰着头望的体格优势。
不由咽了咽口水,缓缓闭了下眼睛。
恁爹的,吃什么长大的,这么大的块头,真该死啊。
温茯咽了下口水,压下心中的害怕,强装镇定道:“这位好汉,你手上的钱袋是我的哈,麻烦归还我。”
乞丐拧着粗眉:“不懂规矩?”
温茯:“???”
我要懂什么规矩?
乞丐指着地上的破陶碗,惜字如金,冷声道:“这碗,我的。”
温茯轻拧眉头:“什么意思?”
乞丐:“没碗没钱,钱是我的。”
温茯被这个强盗言论震到。
我靠,没我,这钱能扔进这个碗里?还要不要脸了。
温茯心里不爽,嘴上却不敢说。
他和这个乞丐壮汉有着不可忽视的体型差,他怕把人惹急了,人兜头给他一拳,把他揍晕在地上。
但那些钱真让他完全放弃,他又舍不得。
温茯试着挣扎一下,声音讨好地商量道:“这位大哥,要不这样。”
他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悄悄捏住壮汉手中的钱袋头:“小弟拿钱把你给的碗买下怎样?”
乞丐壮汉冷哼一声,一把将温茯捏住一点的钱袋拽了回来,转过身打开钱袋冷声道:“我自有分寸,你别管。”
温茯:“……”
温茯咬牙切齿,对着乞丐壮汉的背影打了一套无声军体拳。
恁爹的,你以为我想管啊,你他爹的抢的是我的钱!我的!
靠!
温茯气出如牛,但忍气吞声。
他压着心中的火气,抱着总不能啥也没的心理,弯腰把地上的破碗捡起来。
他正把碗中没被拿走的几枚铜板收进怀里。
突然一道粉色的抛物线精准地掉进温茯手里端着的碗中。
温茯愣了一下,他眨眨眼看看碗,回头看向准备离开的乞丐壮汉。
乞丐壮汉头也不回,后背跟堵高墙似的:“袋子里有十六银子,分你一半当碗费。”
我靠,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山回路转不见君,柳暗花明又一村!
温茯赶紧把袋子拿在手里,碗塞进衣兜里,他拉开钱袋的抽绳,往袋子里瞅,果然给他留了八两银子。
失而复得,让温茯的心情好了起来。
分寸哥,确实还有点分寸。
一个破碗八两银。
果然命运的每一个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但无所谓,就当交偶然所得税咯。
只要我手上还有钱就行。
温茯笑眯着眼,怀里揣着钱和碗兴冲冲地往前走。
还未走出三米地。
一道浑厚熟悉的声音就从后方传来。
“站住。”
温茯身形陡然一僵,停在原地。
我靠,分寸哥这是突然后悔了?靠靠靠,跑吧我。
这一念头甫一出现在温茯脑海里,温茯就拔腿狂奔。
可惜下一秒,温茯的后脖领子就被一张大手抓起。
温茯看着自己悬空蹬踹的双腿,垮着脸心中竖起中指。
靠,这辈子最恨比我高比我壮的,欺负我简直就跟蹂躏小鸡崽子一样。
乞丐壮汉:“你跑什么?”
温茯:“……”
大哥,谁知道你憋什么好屁呢。
乞丐壮汉:“小唯让我转告你,给你钱的是柳家的小姐。她家是我们镇上有名的仁善人家,家中也仅只有她一个女儿。柳家老爷曾在我们镇上公开招婿,扬言只要人品周正,他家女儿能看上,他家可以供诸位青年才俊衣食住行,读书、经商或从武。刚刚柳家小姐给你钱就是看上你了,想请你去他们府上当未来姑爷之一。”
“柳家人良善,柳家小姐尚且年幼,他家的姑爷现在也只是备着,给她当花瓶瞧,柳府上已经养着有三位未来姑爷了,你过去当柳府的未来四姑爷不算一个坏去处,你若需要,可以暂前往。日后就算你想走,依据柳家人的品性也不会多阻拦。”
乞丐壮汉声音依旧低沉,只是语气比起刚刚夺温茯钱时缓慢许多,如稚童背词一般,一句一句往外蹦,带着不聪明的味道。
温茯还被拎在半空悬着,他拧着眉头,怀疑这个乞丐壮汉是柳家人的托,但他没有证据。
他警惕着:“你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个?”
乞丐壮汉不满纠正:“不是我给你说,是小唯让我转告你。”
温茯:“那小唯是谁?”
乞丐壮汉:“小唯就是小唯。”
温茯:“……”
他看出来了,这个壮汉脑子不好,现在这个一说长句子就不利索的样子,和刚才强势夺他钱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若刚刚这个壮汉抢他钱的时候是现在这个状态,他保准把钱拖了就跑,哪还跟他商量还战战兢兢的。
真是失策啊,被一个傻子唬住了。
温茯扼腕。
乞丐壮汉放下手,让温茯落了地。
温茯踩在地面,回头看壮汉。
壮汉身高依旧让温茯仰望,但壮汉身上那股骇人凶猛的气质却荡然无存。
周身透着一股憨厚的傻味。
黑圆的眼睛里装着与壮汉硬朗身形不相符合的纯真,宛如天真不知事的幼童,他看着温茯,温茯也与他对视。
二人相顾无言。
半晌,几声压抑不住的虚弱咳嗽中断他俩的对视。
壮汉听见声,立马跟护主的狗一样往回跑。
温茯有些遗憾地望着壮汉的背影。
虽然是个傻的,但想把钱再抢回来也不是个容易事。
他视线向前望。
不远处,一个清瘦高挑的青年也穿着一身褴褛的灰衣,青年侧身站着,温茯看不全他的样貌,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半垂的眼帘,带着病气的苍白侧脸。柔顺漆黑的长发用一根木枝半挽披散在单薄的肩膀。
他手中撑着一条木棍,用来支撑他因为咳嗽而不稳的身形,他握住木棍的手指瘦长,手腕也细瘦得只剩皮包骨般。纵使青年消瘦得过头,温茯也依然能感知到青年容貌的优越,只是温茯还没能多看几眼,就被担心青年的壮汉挡住了视线。
乞丐壮汉围在青年身边,双手自然的,一手扶着这青年的手臂,一手环过青年羸弱的腰身揽住肩背,将青年揽进自己怀里。
青年也顺势虚弱地依靠进乞丐壮汉宽阔的臂膀里。
温茯瞅着他二人亲近的姿势,猜想这位感觉活不太长的病弱青年八成就是壮汉口中的小唯。
他见这两人要离开,扬声问道:“喂,你是小唯是吧,你为什么要给我说柳家的事?”
青年没有回头,他捂唇低咳,对壮汉说了几句,壮汉回应温茯:“小唯让我转告你,柳家的事,整个阳关镇的人都知晓。将这些事告知你,无碍但可以结一份善缘。那碗值了八两,也算价值不菲了,不要随意丢弃。”
温茯隔着衣服摸着塞进怀里的破碗,一脸问号。
很显然,这个张口闭口都是小唯,没有自己主见的,疑似脑袋有问题的乞丐壮汉是那个名叫小唯的青年的传话筒,代行人。
乞丐壮汉抢自己钱的那番能震住人的表现应该就是小唯教的。
指挥人抢了我钱,现在还来说结一份善缘,是不是有病?
温茯翻了个白眼,没将小唯的善缘理由放进心里。
他转过身与这两个有些神经兮兮的人反向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