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回禀了司徒商，刚一从上晴殿出来，就看到殿门口站着一个人。
少年单薄的身躯立在台阶下，眼神直愣愣地注视着谈韶。
谈韶一时觉得眼熟，他走上前去，问:“你是哪个殿里的小师弟啊？”
少年定声道:“我是明正殿今年刚入宫的弟子。”
此时莫问等人已经走了过来，瞧见少年，微笑道:“确实是新面孔，未曾见过。”
少年淡淡地瞥了几人一眼，目光又转回谈韶身上，他说:“谈师兄，我叫小石。”
“小石?”谈韶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在十桑村曾遇到过一个叫小石的少年。
还险些被他骗了。
谈韶想起来了，他蹲下身来，笑着摸摸小石的脑袋:“你倒是出息，才多久未见，都进了镜水瑶宫了。”
“谈韶，你们认识?”曹空问。
谈韶笑道:“先前与江……师兄一道时，在一处村庄遇到过。”
“嗯，”小石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插在谈韶与曹空身边，“当时很羡慕谈师兄与江师兄的感情。”
曹空低头看着莫名其妙钻进来的小破孩儿，一脸懵，闻言又冷哼一声:“那你以后可以不用羡慕了，我和你谈师兄感情可比跟那江师兄感情好。”
“啧，”谈韶撞了撞曹空的胳膊，“跟个孩子还拌上嘴了。”
谁知，这孩子居然冷冷地瞥了曹空一眼，道:“你和江师兄感情当然不好。”
“?”曹空一愣，却忽然明白了，瞬间暴跳如雷想掰扯，却被谈韶一把揽进怀里，以暴制暴。
“哎呀，小石多可爱啊，跟小孩子置气你也真是够了。”
谈韶调笑地安抚完这个，有准备来跟小石聊两句，却见小石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
“啧，小石……”
“师兄怎么不抱我?”小石黑着脸质问，语气里还带了一丝委屈。
谈韶一愣，旋即笑了:“我这是抱他?我这分明是打他呢。”
见小石还是一脸不高兴，他只好温柔地笑着蹲下身抱抱他:“好啦好啦，师兄也抱抱你。”
见哄好了小孩子，莫问这才开口:“小石这是要出宫?”
仔细一看，小石腰间确实挂了一个鼓囊囊的乾坤囊。
小石点点头:“跟你们一起。”
“跟我们一起?”曹空无情耻笑，“知道我们是去干嘛的吗？”
小石面无表情:“调查傀儡。”
曹空表情一滞，又切了一声:“你一个连剑都提不动的小孩，跟着干嘛?拖后腿还是打酱油?”
谈韶咳了一声，还没能来得及说话，就见小石手中化出长剑，悬浮在空中。
他年纪尚小，这个年纪便有这等功力，确实是个好苗子。
容烛第一个忍不住夸赞:“小石师弟真厉害。”
小石面无波澜地望着曹空:“拿起来了，然后呢？”
曹空:“……”
谈韶拍了拍曹空的肩膀，旋即对小石道:“小石，曹师兄的话其实不无道理，此番前景凶吉未卜，你年纪还小，我们也是怕你受伤。”
小石认真道:“我也担心师兄受伤。”
谈韶一怔，反应过来微笑道:“师兄怎么会受伤呢？你天赋很好，但……”
“放心吧，师兄，我就一直跟在你身后，我有数。”小石坚定道。
见劝不动他，谈韶拍拍小石的肩膀，道:“那你一定要跟紧我，知道吗？”
小石看着他的眼睛，转而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片刻点点头:“我知道。”
谈韶转身面向莫问:“师兄，这孩子还算机警，带上吧。”
莫问温柔地瞧着小石，笑道:“好啊。”
于是一行五人便一道出宫了。
咚……
咚……
咚…………
“千钟寺立寺已久，最早可追溯到三界混沌之际，四神初现之时。”在一声声钟鼓声中，一位身披佛衣的和尚，正温声为谈韶一行人诉说千钟寺的历史。
他们上了台阶，走向正堂。
远远的可以看见一座神像。
“几位施主可以得见，本寺所供奉的乃是四上神之一的绛珠圣手，灵远上神。”
几人顺势望去，殿中香火缭绕，经幡之下，灵远上神的神像似乎也散发着神性的光辉。
“几位施主随我一道去拜一拜罢。”
“有礼。”几人双手合十，相当虔诚地随和尚一道去拜神。
参拜完神像，几人又随和尚跨出门槛，这时，几人交换一下眼神，莫问轻轻清了清嗓子，道:“还未问师傅法号。”
“贫僧法号苦柳。”
“苦柳大师，这几日我等兄弟五人想随佛家修行几日，不知，可会打扰贵寺?”莫问脾气好，语气更是温润如玉，相当有修养。
这也是为什么让莫问来问了。
苦柳微微一笑:“几位施主有此心境实乃大幸，怎会多出打扰一词?”
“那便多谢大师了。”
苦柳向一边洒扫的小师傅招招手，吩咐几句下去，小师傅便噔噔噔地走开了。
“几位施主前来修行，礼节上自然不能亏待，贫僧已经吩咐下去准备禅房了。”
“大师有心了。”
几人说笑间，小师傅又跑了回来，急匆匆的。
苦柳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饱满的额头，故作训诫道:“跑得这般急作甚，这几日的静心打禅全然忘了。”
“师傅勿怪，”小和尚缓口气道，“方才后院的师兄说前几日大雨，好几间禅房受潮发霉了，如今能用的，也只有三间了。”
苦柳一听，当即为难了起来。
因为谈韶一行人有五人。
谈韶顿了顿，道:“大师不必为难，我们分成三处住也是可以的。”
苦柳叹口气:“此事确是寺中处理不妥，倒给诸位施主添麻烦了。”
谈韶笑道:“天灾人祸，避无可避，大师何苦自揽。”
苦柳闻言，淡然一笑，道:“那不如让贫僧带诸位去看看禅房，施主们也好早些分好入住。”
“那便有劳大师带路。”
一路到了禅房，三间禅房并不是紧挨在一起，三人协商一下，最后由谈韶拍案决定:“三间禅房，小师弟第一次出宫，不如就由莫师兄带着小师弟一间，曹空与容师兄一间，我睡觉不老实，就住最北边那间，怎么样？”
“不怎么样。”
在一片附和声里，小石闷闷不乐的声音凸起。
谈韶未曾料到被反驳，反应过来便一把揽过小石的肩头，往边上走几步，低语:“刚刚不是说好了吗？”
“你们刚刚也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果然孩子心性。
谈韶暗笑一声:“好啦，别胡闹，事情结束了师兄带你去买糖葫芦吃。”
小石一脸鄙夷地瞧着他:“师兄，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是是，你是大孩子了。”谈韶拍拍他的脑袋。
小石一脸无语，他知道，谈韶可没把他话放心里去。
“两位施主可商量好了?”苦柳问。
“自然，”谈韶回首，淡然一笑，“还是依照……”
“我和谈师兄一间。”小石语气清冷而又果决。
“?！”谈韶垂眼看着小石，“想什么呢……”
“想和师兄一起睡。”
小石太过理所当然，谈韶只好道:“我睡觉不老实。”
“没事的，我很老实，我可以抱着你睡。”小石道。
曹空见状，忍不住道:“多大一个人还抱着师兄睡，真不害臊。”
小石冷冷地瞥了一眼曹空:“搞得跟你不跟师兄睡一样。”
“我可不抱着人睡。”
“哦，”小石个头虽然不高，眼皮微微耷，却有种蔑视之意，“所以呢？”
一时间曹空竟然被气到说不出话。
谈韶却是神绪起伏，感觉似是故人。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几人为了分房的事在苦柳面前争执不下，确实会影响到后面进程。
莫问也是给谈韶递了一个眼神，让他快些平息此事。
“小师弟既然想和我睡，就和我一起吧，”谈韶想着，先安抚住小石，再另行打算，“这几日莫师兄单住吧。”
“我自是无异议。”莫问微微一笑。
房分好了，一进屋，谈韶便把门关上，拉着小石坐下来。
“小石。”谈韶收了一口气，他想看起来严肃一点，因为不知为何，他对小石总是过于……慈祥?
他也不知道，因为小石出自十桑村吗？可其实他与小石并无交集，唯一的交集就是他把他骗过去给异瞳宰。
虽然初遇不太美好，但现下看来，他还是挺喜欢这个孩子的。
“师兄，你说。”小石坐得端端正正，神情很是认真。
谈韶心里叹口气，道:“你知道我们不是出来玩的吧？”
“自然。”
“那你怎么能在这个关头胡闹呢？”谈韶微微严肃了一下口吻，“今夜按计划我会潜入千钟寺一探究竟，倘若出什么意外，莫师兄身法高强，定会带你脱身，容师兄功力稍弱，但曹空身手我还是信得过的，定然也可以带他脱险，这样后方无压力，我才能放心地去探虚实。如今你这番作为，倘若有什么意外，他们无法第一时间关照你，我在前方也会一直挂心你的安危，任务进程自然会被拖下。”
“师兄这是把我当累赘了？”小石反问。
谈韶道:“不是累赘，你是我带出来的，我要保证你的安全。”
“师兄放心吧，”小石反握住谈韶的手，“我年纪虽小，却不至于连自保能力都没有，我此番作为，本也是为了此次行动，师兄一人一间屋，自然行动方便，但师兄忘了，倘若这个寺庙当真古怪，夜间有和尚来巡视，你不在屋里，他们又该怎样？”
“这……”谈韶确实忽略了。
看出谈韶迟疑，小石乘胜追击:“屋内有我，我有自信帮师兄拖住他们。”
谈韶思索片刻，还是叹口气:“可我总是有些不放心。”
“我们这屋离……曹师兄也近，必要时候，我会求助的。”小石不情不愿道。
这么一想，倒是不错，到底小石也不是幼童了，也该放开手了。
谈韶听出来小石的不情愿，只觉有意思，便调笑道:“话说你和曹空倒是头一回见，火气怎么这么大?”
小石听到曹空就烦，撇过脸不说话。
谈韶哈哈笑着，把小石的脸掰过来:“来，与师兄说道说道。”
小石晃了几下脑袋把谈韶的手甩开，冷嗖嗖道:“那师兄为何与他那般好?”
谈韶勾唇，一手撑着脑袋，笑道:“我与他可是过了命的兄弟，当然好。”
一听这话，小石顿时脸黑了一个度，憋着一口气不说话。
谈韶倒是越看这孩子越顺眼，越觉得可爱，忍不住刮了一下他的脸，嗯，很软。
他不禁想到十桑村一见，那时候的小石和现在的可是天差地别，别说脾气了，连说话都是个小磕巴。
“你别说，你这性子倒不像从前了。”谈韶很是欣慰。
小石神色一怔，又理所应当道:“当然，现在的我可不会像从前那样，会加害谈师兄。”
提及从前，小石眼底有一瞬闪过狠厉，一只手更是在谈韶看不到的地方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谈韶却是豁达:“从前事非你我所愿，我都不怪你，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小石注视着谈韶明亮的眼睛，眼里的光渐渐也亮了起来。
逐渐多了一丝钦慕。
一丝……迷恋?
谈韶觉得自己真是瞎了，被一个小孩吓到了。
准确来说被自己的眼瞎吓到了。
再一看，小石已经移开目光，他道:“谈师兄，你人真好。”
谈韶会心一笑:“偶尔做做好人。”
小石却是不认同，坚定道:“你若不是好人，天下间就没有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