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珞唯盯着孟婧看了几秒,又将目光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
“谢谢。”说完纹丝不动。
是她先伸出手的,突然收回来多少有点欲盖弥彰,孟婧垂下头,努力集中精神继续上药。
“疼还去外面冻着,梁先生有自虐倾向?再说了,这里是宠物医院,要喊疼的也应该是大壮。”
正疑惑盯着两人的边牧听见自己的名字,歪了歪头,咧嘴吐着舌头。
一只手涂完,梁珞唯没再让她帮忙,自己拿过药膏草草抹上:“大壮?谁起的名字。”
听着就不太聪明。
边牧听懂了他语气中的嫌弃,朝孟婧哼唧两下,随即将下巴抵在前腿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当然是它主人。”孟婧看着卖惨的大狗,将它的头埋在自己怀里揉了揉,“我们多壮呀,是不是?”
“嗷呜…”
梁珞唯:“…”
孟婧心疼地看着它扎针的地方:“还要输多久?”
“快了。”梁珞唯的嗓子还是很哑,说话时咳了几下,“还有一项检查结果没出。”
孟婧点点头,看他面色实在太难看:“梁先生还是先回去吧,这里我看着,你的身体…
话说一半,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拿着几张纸走进来:“出来了啊,肾脏没问题,但是这周每天都得输液。”
“嗯?妈妈也来了。”
孟婧的手还搭在大壮背上:“啊?我…”
“你们两口子也忒粗心了,怎么能让它翻垃圾桶呢,孩子这么大了,什么东西不能碰心理没数?”
医生皱眉看了一眼输液袋,继续批评:“还有,爸爸都病成这样儿了,妈妈怎么才来,我这里只治孩子不治大人,怎么着,宝宝接回家,俩人儿再去医院挂急诊?”
孟婧被这一口京片子闹了个大红脸,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反驳哪句。
梁珞唯看着淡定,身体却不听使唤,刚站起来,腿上放的各种药就掉了一地。他弯腰去捡,几乎半跪在孟婧面前,孟婧一时间不知道该和他一起蹲下,还是去堵医生的嘴。
医生回头撇了一眼:“哦,给爸爸买药了,那妈妈把孩子的费用也交一下吧。”
刚刚推门进来的张沛听到这句话,手里的粥差点掉在地上。
一会儿不见,怎么还爸爸妈妈上了!?
“我…我现在就去交!”孟婧顾不上别的。
“老大…”张沛回头看了一眼跑走的人,将吃的放在桌上,又帮梁珞唯捡东西,蹲在地上朝他悄悄挤眼睛,“什么情况?”
梁珞唯脸色苍白:“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我?”张沛这才反应过来,“哦,我们晚上一块儿吃饭来着,不知道您在这。”
其实从张沛进门起,梁珞唯就闻到了和孟婧身上一样的火锅味儿。他坐回到椅子上,闭眼揉着太阳穴:“来宠物医院吃饭?”
“不是…”张沛挠了挠后脑勺,“这不是怕她一个人弄不了狗,想说帮忙么。但是一发现您在,我马上就去买粥了!”
“粥?”
“吃药啊,您脸色好差。”张沛打开包装,“孟婧买了退烧药,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嗯。”梁珞唯扫了一眼,按住袋子,“回去再吃。”
“也行。”张沛把东西装好,“对了,行李已经帮您打包运到溪山别苑,包括您叮嘱的那个药箱。老大,您要在那边住多久啊?”
“不知道。”梁珞唯咳了几下,“今后你主要向新领导做汇报,我这边还是少来。”
“知道了,避嫌嘛。”张沛垂着头嘟囔,“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啊…”
梁珞唯冷冷看了他一眼。
张沛立正站好:“我错了,我闭嘴。”
“回家吧,这边不需要其他人了。”
“那怎么能行,我不照顾狗也要照顾您啊!”
大壮歪了歪头。
梁珞唯又冷冷看了他一眼。
“……老板再见!”
孟婧看着急哄哄离开的张沛,连句道别都没来得及说。
梁珞唯从诊室走出来,语气自然:“公司还有事儿,他先回去处理了。”
“哦。”孟婧捋了捋头发,低头拨弄着手里的医药单,“你怎么出来了?”
“医生拔输液管,我在它总不听话。”梁珞唯又走近一些,哑着嗓子说,“这段时间让它住我那儿吧。”
“嗯。”孟婧点点头,又觉得不对劲,懵懂抬头,“嗯?”
“每天都要来这儿输液。”梁珞唯双手插在大衣口袋中,在昏暗的走廊中也依旧玉树临风,“正好我最近没什么事儿。”
可能是心理作用,孟婧感觉他看起来有些落寞。
“可你不是住…”
“我也在这个小区。”
原来今天张沛准备的行李是搬到这边。
仔细想想,孟婧还真的没时间去照顾这只大狗,审计这行加起班来根本没有时间概念,总不能大家都在忙,她却天天请假。
“我没什么意见,但是肯定要和小仙商量一下,还有…”她朝屋里看看。
梁珞唯让开一步,消毒水味中混入檀木香气:“它很喜欢我。”
孟婧妥协:“我今晚和小仙联系一下,如果可以,明早再把它送过去。”
医生将大壮牵出来,又叮嘱了几句,孟婧牵着狗,梁珞唯拿着药和吃的,肩并肩步行在回家路上。
“梁先生回去记得喝粥吃药。”孟婧叮嘱,“老这么烧着,我也不放心把大壮交给你。”
大壮恢复了点精气神,似乎觉得这种两人一狗的散步方式很新颖,回头叫了两声,好像在嫌他们走得太慢。
梁珞唯应景地也咳了两下,口中白雾升腾:“如果孟小姐实在不放心,一会儿可以带它直接去我家住。”
他神色如常,毫无半点逾举的语气,要不是前路寂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孟婧还以为他说的是“去我家吃饭”。
“不要想歪,我的意思是…”
“我没想歪,也不想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孟婧攥紧手中的牵引绳,“梁先生,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
梁珞唯轻轻嗯了一声。
放在平日,如果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他必定要怼回去才罢休,可眼前的场景——路灯,白雪,马路上被拉长的人影,都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暖。
即使领口被寒风吹透,额头和指节钻心地疼,他还是觉得舒服,那是一种与躯体无关的、发自内心的温存。
“我们很熟吗?”孟婧思考着措辞,“或者说,我们曾经很熟吗?”
也许吧。
任凭梁珞唯如何搜刮空白的记忆,却依旧拼凑不出哪怕一块碎片。
“不确定。”他悠悠开口,“五年前我病了一段时间,等到康复之后,很多以前的事情都记不清楚了。”
“我以为孟小姐可以分享一些那段时间的回忆内容,当时和你提的所谓交易,也有这层目的。不过既然你这么问,说明也记不清楚了,对么。”
孟婧内心一紧。
梁珞唯:“五年了,可以理解,也许确实没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他给自己搭了台阶,也给孟婧搭了一节,话题显然无法再继续。两个什么都“记不清楚”的人一起讨论过往,也实在是可笑。
她没有回忆可以提供,还能拿什么作为交易的筹码呢。
步行进入小区,门口的保安认识梁珞唯,却没见过孟婧。
“梁先生晚上好,这是…”也许这两人一狗的搭配实在太过温馨,保安敬礼问候时,竟然敢和这位平日不苟言笑的大佬搭讪。
梁珞唯轻咳一声,没再说什么。
孟婧毫不在意,走到保安身边的时候,甚至笑着点了点头。
已经过了十几二十岁的年纪,她不会凭借模糊的感觉就草草心动,也同样不会因为路人的眼光而忐忑不安。
“不如谈谈以后?”她想到在沈确家看到的那份合同,“梁庭什给了我妈一份合同,要租下沈氏旗下几个餐饮品牌,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其实孟婧心里隐约已经有答案,她只是想看梁珞唯的反应。
“既然你已经去见了她,就应该知道,联姻是救沈氏集团最好的选择。”梁珞唯毫不回避,甚至是亲自把联姻的事情再次提到明面上。
相识不到二十四小时,这是他们第几次说起这件事了?
不过这次,孟婧没有反驳。
经过一下午的沉淀,她已经可以做到心平气和地和梁珞唯讨论这个问题。纠结要不要联姻这件事毫无意义,她现在更关心梁珞唯的目的和手段。
“何以见得?”她问,“梁庭什只是出国接受调查,就可以停了你的职,梁先生想没想过,联姻这件事也同时给沈家招惹了一个强大的对手呢。”
“强大又如何。”梁珞唯沙哑的嗓音穿透风声,“对手之所以是对手,并不是由他的实力决定的,你以为孟家又能得到多少?两害相较取其轻罢了。”
“况且,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孟小姐。”梁珞唯停下,一脸严肃地正视孟婧。
大壮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走不动了,回头看着面对面的两人,知趣地坐到地上。
孟婧从他的表情中猜测出一二:“你是…想说孟梦的事?”
“是。”梁珞唯笔直站在路灯之下,活像一尊审判者样貌的雕像。
“根据你上午提供的线索,我猜测,孟梦当年发的那句话,应该是想对梁庭什说的。”
那句“她配不上你!”,如果女方指代刁涟,男方指代梁庭什,一切就说得通了。
孟梦碰巧看到了刁涟和梁珞唯拥吻的照片,不知道是摆拍,以为刁涟出轨了未婚夫的弟弟,一怒之下才发了那样的话。
孟婧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你是说…她爱上了你大哥…”
“不完全准确。”梁珞唯的脸色苍白,“确切地说,是梁庭什有意引诱孟梦爱上他。”
“如果我的推测是真,孟小姐还会对联姻的事有所犹豫吗?”
一阵风刮过,将路灯灯罩上的积雪拂掉,飘散晶莹冰花,男人默默伫立在那下面,微低着头一动不动。
“我…”
这根本就是两回事好么!孟婧脸有些热,完全不敢去看他。
天呢,梁珞唯那么认真的表情…仿佛马上就要单膝跪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