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少爷、小姐,您们点的龙须凤尾、翠玉芙蓉、金蟾戏珠、玉带虾仁、金菊酿蟹、翠竹报春、锦绣鱼丝……已悉数呈上。若有其他需求,请随时告知,小的即刻为您效劳。”
望清楼三楼雅室内,一桌珍馐美味琳琅满目,每道菜皆色香味俱佳,既有地方特色,也不乏常见佳肴,却因各地大厨的独特烹饪手法与食材选用,风味各异。
“哎呀呀……”萧抒搓着双手,目光在桌上流转,“今日真是沾了陆二公子的光,望清楼的一道菜便价值不菲,我平日里可不敢轻易涉足。现在可好,这些美味,我今日定要一次性吃个痛快!”
“请便。”陆承韫嘴角微扬,语带笑意,“家中产业颇丰,萧兄大可放心品尝。”
言罢,他似自语般轻叹,“水晶莲花酥,与雪衣豆沙,唯有此处能做得甜而不腻,鲜美异常,堪称望清楼一绝,诸位不妨一试。”
“这些精致诱人的糕点,实在不符合我们这群粗犷男儿的口味。承韫,你这分明是别有用心啊!”萧抒狡黠地瞄向末尾处,“那位姑娘,承韫莫非认识?”
明昭王朝尽管风气较为开放,但多数名门闺秀仍深居简出,未曾涉世。
除非才华横溢或容貌出众,否则不会引起太多注意。
此刻被强行安排坐在首位的萧沁澜,正悠悠然倒着来自外邦的马乳酒,漫不经心道:“南门鸢,兴安伯的庶女,得伦郡主的庶姐。自幼便少与外界接触,沉默寡言。家母……”
她话未说完,可那份不言而喻的意味,让人联想颇深。
“公主殿下所言非假。”南门鸢柔柔抚过包扎好的额角,细长的丹凤眼不带半分勾人,反而盈满楚楚可怜。
她缓缓道:“家母本是前朝商贾之女,不幸受夫家牵连,被迫沦落青楼。后逢战乱,又遭叛军侵扰,幸得太祖皇帝率军解救,方得脱险。在疗伤期间,兴安伯……即我父亲,对母亲一见倾心,最终纳她为妾。”
“原来如此。”正匆忙用膳的萧抒听到这段悲转离合,停下了手中动作,局促不安地收回手臂,垂下眼帘,哑口无言。
她的出身,用“卑贱”二字形容,确也不为过。
难怪身为权势滔天的外戚之女,竟无人识得她。
刚才他们分头行事。
除了沁澜当众训诫德伦郡主外,其余人将受伤的她扶起,送入药铺包扎换衣,待一切安顿妥当,才一同来到这梦寐以求的望清楼。
南门鸢作为兴安伯之女,虽甚少外出,却对贤昭公主久有照面。
感受到目光汇聚,她趁机起身,后退几步,“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恭敬言道:“公主殿下恩重如山,小女无以为报,但求殿下日后若有差遣,万勿嫌弃小女身份卑微,定当竭尽所能,遵从殿下吩咐。”
萧沁澜坦然受礼,待她言毕,方示意本采上前搀扶她起身。
“如今乃休明盛世,四海升平。皇兄名正言顺登基,本宫身为女子,只需娱情解闷便好,并无琐事缠身。不过你今日之言,本宫已铭记于心。相遇即是缘分,日后若有类似之事,尽可来找本宫相助。”
作为当今皇室唯一嫡系血脉的承诺,此已是莫大恩惠,可南门鸢只是淡然作揖谢恩,并未显露出过分喜悦。
此情此景,连超然物外的司空颢也感到心寒。
他抿了一口茶,仿佛随意提及,“得伦郡主乃皇帝亲封贤妃,太后亦无异议。待亦辰自凉州归来复命后,她便会入宫。届时沁澜与她在宫中相遇,是否会因圣宠,而遭遇刁难?”
话音未落,一向寡言的蔫润知忽地情绪激动,抢言道:“她敢!区区一个贤妃而已!兴安伯家既无权也无势,仅有皇亲身份撑腰。他们家丑闻缠身,此时不低调行事,还敢挑衅沁澜?看我不当众击鼓鸣冤,让他们的名字永载申明亭,受千秋万代唾骂!”
“好了,你以为登闻鼓是随便能敲响的吗?”萧沁澜被他逗乐,敲了敲他那略显凌乱的头发。瞧他真的生气,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贤昭’这个封号并非率尔操觚。他们没那胆量,无需为子虚乌有的事烦忧。”
陆承韫眼角余光捕捉到两人互动,紧了紧手心,顺着她劝慰一句。
见她满意挑眉,顿时心情愉悦。
“确然。论及这世间能让臣子无条件敬爱、追随之人,唯有贤昭。
得伦若知今日是贤昭出手,现在恐怕正惶恐不安,生怕陛下降罪。
这世间谁人不知晓陛下与贤昭之间的……深厚情谊。”
萧抒察觉周围人神色微变,话锋一转,急忙收敛,声音渐弱,终至细不可闻。
“你这话,倒像是话本里反派常说的。”司空颢见怪不怪,调笑一句打破尴尬。
萧抒连忙顺着台阶下,“没想到司空你这般痴迷医术之人,也爱看话本,快给我讲讲你最爱的是哪一出……”
友人相聚,氛围轻松,不似家中拘谨。
众人围坐,边吃边聊,话题自然流转。
蔫润知忙着为心上人斟茶递酒,乐此不疲。
见她自然接过一切,便眉眼含笑,大口品尝着自己碗中的美食,不经意间已用去一半,突觉不对,猛然转头望向身旁。
他的碗中……何时有了这般多的菜?
不知何时,南门鸢已与旁人换了座,小心翼翼观察着他,声音中带着几分羞涩与试探,“不合胃口吗?王爷有何偏好?”
这就看上了?
萧沁澜视线在二人间流转,意外观察着。
这京师谁人不知蔫润知的心意,闻言皆停下动作,目光聚焦于这微妙一幕,欲言又止。
“我……我心有所属。”蔫润知环顾四周,最终鼓起勇气直言不讳,却碍于她脆弱的心灵,不敢与之对视。
“嗯,小女明白。”南门鸢体贴地收回视线,双手搭在膝盖上,瘦削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
“王爷或许已忘怀,当年梧州城破之际,您曾救下被生父遗弃、命悬一线的我。此恩重如山,难以言报。今日有幸重逢,若王爷不以为忤,我愿投身府中,哪怕仅为通房丫鬟,无名无分亦心甘情愿。”
“我……”
蔫润知被这话震惊的连连后退,旋即转身立刻表态,眼睛瞪得溜圆,“我此生誓守一妻之约,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若违此誓,愿受天谴,万年不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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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府曾盛极一时,府邸布局严谨,坐北朝南,层次分明。
正门高耸,门上镶嵌着金色门钉,两侧立有石狮,威严而庄重。
马车徐徐驶至王府门前,下人们早已列队两侧,等候多时。
一见到久别的贤昭公主,众人下跪齐声高呼:“公主殿下万安!”
声音洪亮,仿佛穿云裂石,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嗯,都起来吧。”萧沁澜柔声应允,立即上前搀扶起年迈的管家,眸若繁星,笑着关切询问:“本宫多年未归,不知府中旧人是否安好?”
“好,一切都好……”老管家泪光闪烁,声音颤抖,几乎哽咽,“公主殿下安康,便是我们最大的福分,真是再好不过了!”
“本宫一切安好,文叔勿需挂念。”萧沁澜粲然笑着,想要取手帕为老管家拭泪,对方却连连避让。
“这可使不得,公主乃金枝玉叶,尊贵非凡,能心系我们这些老奴,已是莫大的恩泽。这些年若无殿下庇护,我们岂能享有这安宁祥和的生活。”
“文叔客气了。”萧沁澜无奈收回,继而吩咐本采上前搀扶,“文叔自幼便细心照料我与兄长,视如己出。
若非那次我出宫拜祭兄长,巧遇文叔,恐怕您早已随兄长而去。
宣王府尚存的人情温暖,正是我坚持下去的力量源泉。而今文叔欲将一切责任推脱干净,莫不是打算再次离开沁澜吗?”
此言一出,在场仆人无不泪眼婆娑,文叔更是泣难成声,哽咽道:“老奴……我怎会舍得公主……”
眼前这番重逢的悲喜交加,让身后的萧抒心中五味杂陈,“唉,现今能留下的,最小的也已近三十。那可都是随先宣王一同成长的。贤昭情深义重,令我这位兄长都自感惭愧。”
“沁澜不仅人美,心地更是善良。”蔫润知吸了吸鼻子,拭去眼角泪痕,“她还尤为念旧,凡是与她有过交集的,无不喜爱她。”
想起宫中的太后与老臣,司空颢摇头感慨,“只要利益一致,确实如此。”
宣王府气势恢宏,即便门庭冷落,牌匾依旧显赫,门前干净整洁,与四年前繁华无异。
陆承韫端详四周后,视线落在正柔声安慰的倩影上。
她确实与众不同,那份隐藏的野性与深谋远虑尤为迷人,让周围异性心生征服之意,仆从则甘愿无条件追随、信赖。
这样的人物,即便在后宫蹉跎四年,伪装度日,仍引人挂念。
陆承韫看了眼天色,提议道:“天色尚早,既已至此不如入府上香。只是不知道太后是否应允,是否合乎礼仪?”
“此议甚妙!”萧抒拍手赞同,“规矩些应是没问题。你与贤昭自幼相识,定与府中长辈熟识。今日祭拜之余,再叙旧话家常,也让生者心安。我虽晚识贤昭,但对她……”
“什么?”蔫润知骤然身体紧绷,听罢一瞬不瞬地直视着他。
“别多想,都是萧家人,我可没那心思。只是我与贤昭都孤身一人,难免惺惺相惜,同病相怜。这世上的亲情最为珍贵。能得众人挂念,实乃幸事。当然……”
萧抒眉毛轻挑,补充道,“还有至死不渝的爱情!”
听到这里,蔫润知声音一窒,双手无措地交缠在一起,望着前方的身影,想要凑近些……拥入怀中安慰。
“咳咳……”
车内的南门鸢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上刚包扎好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迅速浸透了绷带。
咳嗽声虽不大,却适时为萧沁澜递去了台阶,“久别重逢,竟忘了南门小姐身体虚弱,不宜吹风。”
文叔抹去眼角的泪水,声音沙哑道:“这位可是殿下请来的贵客?都怪老奴疏忽,未能周全照顾。宣王府邸不妥。旁侧有殿下临时休息的小府邸。若不嫌弃,快请进府吧。”
南门鸢气息微弱,“小女体弱,需人扶持,不知王爷是否介意……”
在场中唯有一人可被称为“王爷”。
话未说完,蔫润知急忙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