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宋一珣握着手机,久久不能回神。
除妖师失踪历来不是新鲜事儿,或妖物报复或同行算计。近几年却频发,且不说现今神、妖、人和谐共处,互不打扰,虽偶有妖物伤人事件,但相较以前不值一提。可如今失踪的除妖师中极少有祖上与妖物结怨的,就算叶氏这种有几百年恩怨的,也少之又少。
至于同行算计,更不可能,除妖师现今已呈夕阳之势,不少曾经的有名世家统统转行进军商业。
早就不存在竞争之态。
沉思之际,手机响起消息提醒。宋一珣点开看,是宋元文发来的消息:
“族长,接盟会消息,失踪的景都成氏长老成昌霖已确认逝世,灵彴大人已按排新一批助手前来照顾您,您看是由我带过来,您按排,还是照例由我这边按排?”
“你按排吧,给我一份他们的信息就行。”
回完消息,宋一珣手腕上传来温暖,他扭头对上白净幽明眸,手腕被人轻微用力握紧在手中。
对方轻声说:
“别怕,我保护你。”
瞬然,宋一珣心里真的静了下来,唇微启,迟疑片刻,还是没说话。
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白净幽往他身边挪了挪,与其膝盖相碰,保证:“一珣,信我。”
这是他遇到的最心仪的双修对象,即便双修完,只要对方开口,他也会护对方周全,甚至可以庇荫其后代。
宋一珣还是不说话。
白净幽心里着急,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又想起刚才叶景韫在电话中说的话,他更加难受。
宋一珣宁愿相信别人,都不愿相信他。
但转念一想,这是他白净幽认定的双修对象,叶景韫一介凡人,竟妄图跟神明抢,还说些让宋一珣注意安全的话语,轮得到他操心!
白净幽愈想愈气,觉得叶景韫这小子很是招人烦。
宋一珣将他表情尽收眼底,笃定、着急、疑惑、厌烦,一点不落。
“真心想跟我双修?”打的腹稿没用上,他斟酌后简单问。
他感到覆在手腕上的手用了力,握得他心脏有些发紧,呼吸也乱了节奏。
“当然!”白净幽眸中忻悦无比,欣喜又坚定。
“你是我的双修对象,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原来只要双修对象就会被保护,那他之前一定保护过很多人吧。宋一珣觉得那只手透过血肉,顺着手腕的经络攥住了他心脏。
呼吸更乱了。
见宋一珣再次沉默。白净幽慌了,方才的模样分明是想同我双修,怎的这下又回到之前那种状态,一言不发呢。
他实在想不通。
“一珣,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白净幽不由分说抓起他双手,抵在自己胸膛。
沉稳有力的心跳通过指尖、掌心传到宋一珣神经之上、脑海之中,他在心底短叹一声,从容一笑,抽出手,转了话题:
“不喝药就亲人的话从哪里学来的?”
还是天生就会。
白净幽老实回答从他笔记本上看的片段。宋一珣若无其事颔首,敷衍几句说自己困了要休息,就头也不回转身上楼。
坐在书桌前,宋一珣打开网站,浏览观看记录,在收藏夹里发现一些乱七八糟的俗套爱情视频。
这不是他的收藏。
他叹气,教白净幽用电脑、手机的初衷是希望他能融入社会,不是让他看这些狗血爱情故事的。
正打算清理收藏夹之际,白净幽的声音又冒出来。
对方站在楼梯上,仰头看向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他在上面学到好多东西,尤其烹饪这方面,不过现下家里没食材,他也不好意思开口问宋一珣要钱,打算等过年回雾松岭弄些盘缠。
半晌,宋一珣说不删烹饪相关的,但杂七杂八的一概不能留。白净幽瞬间蔫了下去,巴巴望着他一通捣鼓、再上床睡觉。
“晚安,一珣。”白净幽仍旧站在楼梯上,没有上前一步的打算。
“嗯。”宋一珣懒懒回他,“早点睡。”
白净幽回到楼下,躺在沙发上,仰头看窗外的月亮。
海湾区的月亮好小。
他翻了个身,为何时、以怎样的方式将宋一珣带去雾松岭看月亮而发愁。
雾松岭的月亮是他见过最大最圆的,非常亮,躺在树上时仿佛伸手能触到。
“也不知送忧在干嘛?”他盯着沙发靠背,呢喃自语,盘算着回去那天给他多带些礼物。
云层挡住月亮,室内瞬然暗下来。
经那一晚,白净幽安静几日,只有一搭没一搭提双修,看宋一珣不甚在意,索性不再说话。
思索良久,他终于给自己定了期限,如果直至过年前对方都不同意,那就离开罢,双修这种事情强求没意义。
他更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神明。
只不过宋一珣好像从不相信罢了。
很合心意又如何,不能拥有的于他而言如过眼云烟。
已经进入十二月,清州城仍如初秋,艳阳高挂。
长达一个小时的课程结束,课间休息,宋一珣在座位上查看宋元文给他发过来的助手信息,二十个,都被安顿在他公寓附近。
看来事态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
他微不可察叹息一声,打开备忘录以宋氏为中心,将犹豫之事陈列再拉线条,列出各种风险后权衡利弊。
十分钟后,教授走进来,开始授课。
身边的叶景韫还没来,他快速给人发消息,对方从门口进来时面色明显不太好。
课上,叶景韫的手机一直弹出消息,电话也是一个接一个,最终他忍无可忍,猫着腰从后门出去。
他上五楼,进了厕所,站在窗边,烦躁地将双臂搭在窗沿,等铃声响到最后一秒才接通。
“看来族长确实忙,几十通电话才有空接一通。”
电话那头的男声带着笑意,出言毫不客气。
“表叔。”叶景韫毫无情绪地叫了声,以示礼貌。
“我手机上周掉水里,拿去修,才从店里取出来。”他面无表情凝窗边的黄灿灿银杏叶,淡淡开口。
对于他这位表叔——何礼遇,叶景韫打心底里不喜欢,如果说另外几位叔叔想从叶氏分一杯羹,那这位表叔的最终目标便是要将叶氏整个吞进肚子。
叶氏公司在20世纪60年代靠航运赚得盆满钵满,可惜航运大发展时期没维持多久,80年代后航运业走向黄昏。受此次波及,公司背上巨额债务,为避免破产清算,当时的族长以债转权的方式将公司进行重组,以便日后向债权人赎回股权。
董兴华也就是叶景韫的姑奶为公司注资八千万美金,获得33%的股权,之后由其独子何礼遇继承。
尤其到他这代,何家一脉连装都懒得装,叶景韫父母双亡后,他更是直接把原本属于叶景韫的那部分也占为己有。故此两人平日里基本不联系,一联系就是去公司签字。
“堂堂一族之长,编个理由都如此蹩脚?”何礼遇坐在真皮沙发上,翘着腿,示意秘书继续倒茶。
叶景韫的经济情况,他是了解的,倒也不至于穷得连手机都换不起。
对方这是摆明了不想签字。
“不是借口,表叔这么着急,要不给我换个新手机,否则指不定哪天您忙,我这修过的手机可不能随时待命。”他说得很平静。
何礼遇正端着茶准备喝,闻言,将茶杯狠狠搁在大理石台几上,发出清脆声响。
叶景韫不在意,静静听着。何礼遇日后不会帮他,对他也无好处,故此他不必贴上去,该硬气就得挺直腰板,说到底他是叶氏的族长,纵使是明面上,只要他一天不死,能靠族长之位拿到一丁点好处时必定物尽其用。
他历来不是仁人君子。在尔虞我诈、相互捅刀环境中活下来的人,道德底线不会高。
何礼遇也不跟他废话,直接让他周五到公司一趟。他参与的那个房产投资在荔江区,只要项目落成,钱就会源源不断进他口袋,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何况为这件事,他可是下了血本,绝不能折在签字这一步。
叶景韫自知推脱不了,简单应下后挂断电话。
窗外,风将银杏叶吹得簌簌作响,他伸手捞住一片下坠的叶子,在掌心把玩片刻,后揉成一团砸进纸篓。
回到教室之际,他已复归平静,换上那副和善微笑。
下午没有课,但顾教授有事,将金融2班的课程暂时调到晚上,因为要喝药,宋一珣不得不回公寓。
晚课结束,已经九点半,叶景韫提议吃宵夜,他也约了寝室里的两人,最终结果是只有宋一珣跟白净幽有时间。
叶景韫改了路线,去味多滋碳烤牛肉海湾区店。
回去路上,宋一珣说想消消食,叶景韫便将他们载到中心商城那边,离公寓大概二十来分钟,不是很远。
今夜月光很好,宋一珣忍不住抬头多看了几眼,白净幽就乖乖待在他身边,为他挡开人群。
“你平日里在雾松岭都做些什么?”
他漫不经心问。
白净幽认真答:“帮师父处理事情、偶尔巡岭、大部分时间跑去找送忧,听他讲故事再教我下棋,年关回来处理敬天庙内遗留的祈愿。”
“你师父是?”
“宗珏神君。” 白净幽傲娇道,眼神亮堂堂的。
听到郢州主神,宋一珣再次打起退堂鼓,思绪混乱,连白净幽说了什么也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