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一切已就绪,可以开始加固封印。”
闻声,宋一珣从急促的狱铃音中回过神。
“嗯,开始吧。”
他回眸,对边上身著黑色中山装、年逾花甲的灵彴微微颔首,淡淡道。
清冽声线中带着沉稳。
灵彴得令,转身严肃喝道:“布阵!”
令下,数十个统一黑制服的男子各自对应着过人高的石塔依次排开,迅速将中间耸立的楼阁包围,旋即一齐甩出画有咒文的黄符,黄符顷刻连成一圈,笼罩在楼阁顶端。
紧接着,灵彴将手中符纸朝那一圈黄符甩去,低吟:
“封压邪灵、庇佑锁安,锁灵镇邪、永葆太平”
黄符相触霎那,即刻无火自焚,首尾相连的符纸宛若条火龙盘旋在楼阁顶。
灵彴恭敬地向宋一珣奉上以朱砂绘制的黄符,面上平静如水,但心中却泛起隐隐担忧。
宋一珣捕捉到素来从容的灵彴眼底闪过忧虑,愣怔须臾,旋即郑重点头接过符纸,坚毅转身朝塔林中央的楼阁而去。
据宋氏典籍记载,楼阁名为锁灵狱,由东海江氏一族族长江知序命人仿制江氏的散灵塔,并辅以八卦阵法建造而成,里面镇压的乃是在千年前的那场三界浩劫中公然倒戈、为众神作内应、背叛江氏一族的上古妖邪——委蛇。
宋氏作为当时锁安州最强除妖师一族,顺理成章接下看守锁灵狱的殊荣,然而不过百年,凡在任的族长却无人活过四十岁,宋氏自此开始式微。虽也曾采取紧急补救措施,明令族长只有历经授灵仪式才方可去加固封印,可还是没能阻止宋氏走向衰落。
几天前,沉寂多年的锁灵狱狱铃突然示警,事出仓促,灵彴夜观天象,发觉有异,于是令人联系远在清州城上学的宋一珣,让其乘飞机火速赶回锁安州,破例进行加固封印。
灵彴望着这位年仅二十的年轻族长背影,心绪瞬间复杂起来。
天际火烧云翻涌着,如残血蔓延开。
宋一珣愈靠近锁灵狱,天色愈加暗,周围浓雾环绕,楼阁上方燃烧的符纸已瞧不见踪影,狱铃声响也比在石塔林外围听到的更为尖锐。
授灵仪式虽尚未进行,可在襁褓中被遴选成族长的那刻,宋一珣就责无旁贷。因此虽是首次踏入石塔林,他心中却无半分惧意。
如今委蛇发出异动,纵使今日百死一生,他亦不退缩半步,势要将封印加固,把委蛇妄想逃出锁灵狱的苗头扼杀。
走至楼阁前,宋一珣抬手甩出几张符纸,符纸立即燃起,自下而上最终停在楼阁顶,他这才看清锁灵狱的模样,昔日从师父宋清远口中听来的讲述与此刻景象重叠。
楼阁共三层,建于重台之上,石台基呈四方形,阁身呈原形,每一层四角都挂有狱铃,当封印之物有异动,便会铃响示警,正中央最顶层牌匾上赤红的“锁灵狱”三个大字很是醒目。
然而,他还未动作,狱铃陡然狂响,声音尖锐刺耳,仿佛道道催命音,周遭浓雾弥漫,可见度急剧下降。
见状,宋一珣眼眸半垂,面色凝重,右手食指与中指夹着张黄符,左手极速凌空画除祟咒。
除祟咒属于除妖咒语中常见的一种,其威力取决于凌空画咒者修为的高低,能凌空画咒的人不多,而宋一珣便是其中之一。
金色光芒跟随宋一珣指尖而动,须臾,一道完整除祟咒便浮现面前。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出黄符,符纸穿过除祟咒的霎那,咒语遽然跃于符纸之上,稳稳定在楼阁的正中央。
楼阁四周的狱铃像受飓风催动,剧烈抖动发出接连不断的巨响。
宋一珣知道,这是委蛇在作困兽之斗,不敢有丝毫疏忽,他当即抬手凌空画镇邪咒。镇邪咒由亦江知序为封印委蛇而特创,宋一珣自小修习镇邪咒,符箓的每一笔走势都已刻在脑海,经他之手的符箓似有生气那般直直注入楼阁匾额。
匾额上赤红的字倏地化为颜色极鲜红的咒文链条,从楼阁顶端交叉而下,快而狠钻进土中。
随着链条的不断收紧,楼阁周身的黑雾不见减,反倒像被刺激般,愈渐变浓。
宋一珣眸光一沉,呼吸一滞,来不及细想,屏息凝神继续画镇邪咒。
历代族长都能加固锁灵狱的封印,他坚信自己亦能做到。
必须做到!
俄顷,宋一珣薄唇紧抿,额头浸满细密汗珠。
链条每收紧一分,锁灵狱内的暴动就愈甚,有那么一瞬,他心中疑窦横生。
眼看暴动愈演愈烈,宋一珣加快画符箓的速度,趁第三遍符箓完毕之际甩出多张黄符,符咒再次跃于符纸上,层层叠在楼阁顶端链条的交汇之处。
下一秒,暴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息。
宋一珣没敢掉以轻心,再次画镇邪咒,链条仿若锻造炉中的铁水,红得透亮、几近刺眼。
随着咒语不断融入链条中,委蛇再度暴动,较之刚才,此刻它显然像被激怒,黑雾更加浓郁,链条被往上扯动的声音愈加大。
每一下都像鼓槌击打在宋一珣耳膜,震得他头痛欲裂。
宋一珣呼吸变得更加急促,指尖的动作愈加快,金色光芒似万蝶振翅般飞舞萦绕在他周围。
链条被一上一下的两股力量相互拉扯,咒文形成的环扣让其拉得出现裂痕,岌岌可危,俨然下一瞬就迸裂。宋一珣额头的汗珠更密,神经紧绷得好似极度拉满的弓弦,稍有不慎就断裂。
他不止一遍听师父说过,加固封印是万分凶险的事,稍有差池,不仅性命不保,还可能让委蛇出逃。届时,族长必定千夫所指、宋氏声名也尽毁、且锁安州恐再无宁日。
若委蛇逃脱,它积攒千年的怨气将会残害多少生灵,宋一珣不敢往下想。
他顿了顿,眸光凝着链条边画镇邪咒与除祟咒,边甩出黄符紧贴链条,在两种咒语的加持下,链条缓慢向下拉紧。
尚未来得及喘息,链条上的符纸便被锁灵狱内的力量震松,再如狂风卷落叶般坠入地面,熊熊燃烧,化作灰烬。
宋一珣淡然的脸上出现丝丝慌乱,眼神中闪过无措,但只一瞬,又镇定下来,他发现经镇邪咒源源不断的注入,哪怕委蛇极力挣扎,也未能再撼动赤红链条分毫。
比耐心,比毅力,他从未输过,这次也不能输。
胜者生,败者亡。
宋一珣孤注一掷将所剩无几的黄符画上镇邪咒,一齐甩了出去。
链条颜色又红了几分,赤红在漆黑浓雾中穿梭,格外亮眼。
“嘭——”
正当链条拉紧时,宋一珣却被股力量扯着,狠狠往移动石塔上摔去,眼前乍然一黑,胸中涌起丝丝腥甜,未来得及反应,就倒地“哇”的呕了一大口血。
宋一珣只感到浑身倏地发凉、乏力,眼前模糊一片,时间如静止般,四下静得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
不给他喘息之机,那股力量又猛然扼住他喉咙,将其高举提离地面。
宋一珣顿觉身上的中山装不断收紧,挤压着整个胸腔,窒息感骤然袭来,他忍不住咳嗽,但一咳,胸中就像烈火撩过,疼得他脸色煞白。扼住宋一珣的力量逐渐收紧,以致他呼吸异常困难,他勉力抬手,凌空断续画符箓。
可那股力量非但不松,反倒更加用力。宋一珣惊诧,委蛇实力竟恐怖如斯,若不是在锁灵狱中被散灵近千年,恐怕在刚才的暴动中自己早一命呜呼。
想到此,宋一珣朝楼阁方向不屑冷笑,作为宋氏族长,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因此,他不怕死!
艰难甩出最后一张符纸的同时,他费力咬破指尖,凌空画镇邪咒。
鲜血似失去引力,一滴滴上浮再凝聚成镇邪咒。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宋一珣呼吸逐步微弱下去,胸腔的起伏几乎不可见,指尖却还靠肌肉记忆画着符箓。
四下由嘈杂不堪登时变得阒静无比。
身体像漂浮在水面,眼皮有千斤重,脑袋混沌,宋一珣最终还是没撑住,逐渐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去多久,一道刺眼白光蓦地掠过、重物落地声似疾雷,他一个激灵,遽然惊醒过来。
仿若溺水者获救,宋一珣大口喘息,缓了片刻,视听觉才恢复。
此刻浓雾已散去,天际火烧云已停滞翻涌。
他正准备起身查看情况,眼前忽地投下一片阴影。
“你好好闻啊。”
入耳的声音清润,还带着些许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