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教授愣了愣，下意识也跟着吸了吸鼻子。
一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香味便涌入了鼻腔。
顿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颤了一下。
怎么会有闻起来这么——这么好吃的饭香！
徐教授自认为不是什么对美食很有讲究的人，在他看来，只要味道还过得去，那就统统都算好吃。然而在他至今五十岁的人生中，这还是头一次冒出“好饿、想立马开饭”的冲动。
“这位是我们为了寿宴请来的厨师，囡囡推荐的，叫江笒。”
徐夫人眼中也是划过一丝惊艳，随后赶紧解释道。
“是竹华斋的老板呢。”
“竹华斋？我听过啊！”
一听这话，那个姓王的教授立马兴奋地挑了挑眉。
“我女儿先前天天蹲点抢预约，我还以为是什么明星演唱会呢，结果是个餐厅。上个月她终于抢到了，带我去吃了一顿，可好吃了！”
“老王就是个饭桶，吃什么都好吃，哈哈哈。”
他身后有个面目和善的胖子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这味道闻着确实不错啊！”
他们正聊着，厨房的门就打开了。
大概因为刚耗费了好一番体力，少年的脸有些红，额角还挂着汗珠。他喘了口气，笑道：“大家准备一下就开饭吧，我快做好了。”
“哎哟，这时机卡得是刚刚好啊！”
王教授搓了搓手，自来熟地大步走到客厅。
毕竟是生日宴，徐家人早就提前装饰了一番。客厅中央摆着一张容纳十来人左右的长桌，而长桌的正中央摆了一束花。墙上装饰了几个气球，旁边还贴着徐教授的照片，显得十分温馨。
“上菜啦上菜啦！”
江笒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菜往客厅走来。
杨烁是个机灵的，见小孩快要忙不过来了，连忙说了一声便赶往厨房。
两人一起干活，很快就把所有菜都上齐了。
方才还空荡荡的餐桌，此刻摆得满满当当的，菜色漂亮极了。无论是来做客的还是主人家，统统都忍不住边感叹边拿出手机一顿拍照，就连徐教授也忍不住满脸惊讶地赞了几句。
“呼……”
厨房里，江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身上的围裙脱下挂好，洗了洗手。
自己的工作就到这儿，后面的就和他没关系了。
现在也快八点了，他闻着自己做的菜也饿了，得抓紧时间回家才行。要是赶得及，说不定还能去竹华斋蹭口饭……
“小江。”
身后忽然传来一句放轻的呼唤。
“嗯？”
江笒连忙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过身。
只见徐夫人正站在厨房门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向他招了招手。
“孩子，你忙了这么久也累了吧。要是之后没有安排，要不留下来吃完再走？”
“啊，留下来？”
江笒讶异地睁大了眼。他怔了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摆摆手说道。
“这不太好吧！毕竟是寿宴，我只是个做饭的……”
“嗨呀，瞧你说的，你又不是外人。”
徐夫人嗔怪地打断了他的话。
“其实也是你老师的意思。他一个做长辈的，哪能看你这么个小孩累了半天一声不吭就走了？过生日嘛，人多热闹。他自己不好意思来，我就替他说一声。不过你也不用太有压力，真有安排我们也不会强留你。”
“怎么会有压力呢！”
江笒双眼一亮，脸上绽放起笑容。
“既然老师也邀请我，那我肯定留下！就是可惜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徐教授，不然肯定带份礼物。”
“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他一个当老师的还能收学生的好处吗？”
徐夫人掩着唇开了个玩笑，伸手领江笒去往客厅。
“真要较真，你这一桌菜就已经是最棒的礼物了。”
“啊哈哈，师母您真是过奖了……”
两人聊了两句，便来到客厅。
众人已经纷纷落座，餐桌边上恰好还剩一个空位。
“小江来啦！”
杨烁热情地帮忙拉开椅子。
“就等你呢，坐下吧！”
江笒笑着说声客气了，向桌边众人一一问了声好，这才坐下。
这进门没多久，王教授已经开了那两瓶酒，倒好了分发给大家。
分到江笒时，他笑眯眯地打趣了一句。
“要不是知道这位就是竹华斋的老板，我肯定要把你当未成年小孩了。怎么样，小江老板，能喝酒吧？”
“能喝一点。”
江笒接过酒杯，轻轻啜饮一口。虽然不是他偏爱的那种清香口感，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您也别叫我老板啦，我是晚辈，又是老师的学生，您直接叫我江笒就行。”
王教授看着他这副不卑不亢、丝毫不扭扭捏捏的模样，心里对这小孩升起几分好感。
方才江笒在厨房忙活的时候，徐教授已经简单介绍了一下这小孩的身份。
考上A大说明孩子成绩不错，至少肯吃苦，现下又知道他勤奋、有行动力，开了家餐厅办得红红火火的，便更喜欢这个乖巧可爱的晚辈了。
于是，王教授清清嗓子，有意给这小孩留点表现自己的机会。
“那江同学，要不你来介绍一下你今天做的菜？”
“闻着香，看起来也好看，这水平真是没得说。”
“这个是什么呀，闻着像羊肉味，看起来又不像？”
“来来来小江，全都讲一遍呗！”
在座的其他客人喝了点酒，都开始起哄。
徐教授虽然没说话，但投来的目光似乎也不是反对的样子，看神色也有点好奇。
江笒放下心，便把手中的杯子搁下，笑着说道。
“行！那我就一道一道来介绍。”
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上辈子也曾旁观师父在御前为皇帝介绍新菜，因此他行为举止落落大方，一点也没有普通人畏手畏脚的模样。
“这第一道菜，叫脱沙肉。”
“选用上好的猪五花切小块，放入鸡蛋调和搅拌均匀。再斩成方便入口的碎肉，放入酱肉葱末等佐料，用网油——喏，就是这些白色的冰花状脂肪裹好，放入锅中配菜油慢煎，煎完两面起锅去油。接着再放入好酒与请酱，焖透焖入味便可出锅，装盘后往肉上面铺一层韭菜香菇笋丁等解腻，脱沙肉就大功告成啦。”
他一边说，一边把抬手示意大家看向那道脱沙肉。
众人看得目不转睛，纷纷偷偷咽下唾沫。原本看着就已经很诱人了，这会儿再听他仔细讲解了做法，情不自禁便开始想象其中滋味，越想越觉得馋得不行。
“用脂肪裹着肉煎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这做法。”
“这算不算原汤化原食啊？不过听起来挺有意思的，改天我回去让老婆也研究研究。”
“这油淋林的，配上笋丁又不会显得太腻……徐教授，您快尝尝！”
虽然早就从女儿嘴里听说了竹华斋，也亲自闻到了那股香味，但徐教授听完这一长段做法讲解，仍是感到震撼。
他不常下厨，对食物口味好坏也没什么追求。没想到一道美味佳肴，竟然做法如此有讲究……
在身旁众人的起哄下，他小心翼翼夹了一块肉，陪着香菇一起送进嘴里。
下一秒，他就瞪大眼脱口而出：“好吃！”
“您喜欢就好。”
江笒笑了笑，转动桌上的转盘，开始介绍第二道菜。
“这道菜，恐怕很多人会误以为这是烤全鸡。实际上，它有个真正的名字，叫黄金鸡。”
“不是黄金鸡块。”
他轻松地开了个玩笑，才继续说道。
“将新鲜宰杀的小母鸡褪毛洗干净，用盐水、麻油、葱、椒放一起炖煮，其中火一定要用得慢，这才能让鸡熟透。汤汁浓郁，母鸡出锅时外皮如黄金一般亮澄澄的，口感却依旧柔嫩爽口。李白曾有句诗，叫做‘堂上十分绿醑酒，盘中一味黄金鸡’，讲的便是这道菜。”
“这听起来倒是适合配酒一块吃。”
徐教授感叹了一句。
“这道小锅煮着的菜，叫山煮羊。”
江笒指了指桌边一口小锅。那盛菜的器具十分特殊，底下还挖空放了酒精灯，火苗燃燃灼烧，锅上冒着白雾。
“最近也入冬了，正适合吃羊肉。这道山煮羊调味清淡，意在突出羊肉本身的味道，却又不显腥臊，反而颇有山间野味的感觉。先把羊肉切成小块放置砂锅内，除去平常的葱和花椒以外，还需敲碎几枚杏仁，与羊肉一起炖煮到骨肉糜烂。这个秘法我一般可不告诉别人，这么煮不但能去除羊肉膻味，还能使肉质变得更加鲜美。”
众人听到此处，纷纷吸了吸鼻子。
果真如江笒所说，这道菜只闻肉香，一点令人反胃的羊骚味都没有。
“剩下的这两道，便是我拿手的素菜了。”
江笒一边说，一边转动桌上圆盘。
“那几道荤菜做得这么讲究，还不是最拿手的啊？”
有人感叹了一句。
“这道名为山家三脆。所谓三脆，便是嫩笋、小蕈、枸杞头。”
江笒侃侃而谈。
“放入盐汤中焯熟，捞出后放入香熟油、胡椒、盐等佐料，连同酱油和醋一块凉拌，这就做好了。听起来简单，却需要掌握火候和时间的诀窍，否则菜是熟了，却也不脆，怎么能称得上山家三脆？”
“原来如此。”
众人豁然开朗地频频点头。
有个年轻学生眯眼看了看桌上，忽然“咦”了一声。
“不是说剩下两道菜吗？怎么介绍了一道，还有两道？不过这两道看起来倒是有点像……”
“没错，您真是好眼力。虽然分了两个盘子装，但这两盘合起来才是一道菜，名为煿金煮玉。”
江笒一边说，一边在桌上用手指写了一遍。
“两个盘子合起来才是一道菜？嘿，真会玩！”
江笒微微一笑。
“这名字听起来负责，实际说起来简单。煿金便是油煎笋，笋取鲜嫩者，切成薄片后裹好面粉等物放入锅中煎，这个过程就叫‘煿’。等它煎成金黄色，此时口感甘脆味佳，却又不失笋鲜味，这便是最好的。而煮玉则本应是笋煮粥，但我今日改为煮鸡汤，同样是金黄色，冬日喝进肚子里也能暖暖胃。”
“原来还有这些门道……”
徐教授舀了一口汤，喝进嘴里后顿时眯起了眼睛。鸡汤不油，笋则添了几分鲜香，一口下去果真喝得通体暖洋洋的。
“考虑到可能有客人不爱吃大米饭，我这儿还特地准备了一道通神饼。”
江笒一边说，一边把放在桌沿的一碟饼放到桌面。饼切成小块，金黄金黄的，看上去煞是可爱。
“做法简单，但也有特别之处。里头混入薄切姜丝和葱，提前用盐汤焯过所以不会太辣，只会更提神醒脑，冬天吃了可以去去寒气。至于这名字为何如此大气，便是因为曾有一古人说过‘姜通神明’，这才起了这个名字。”
江笒一边说，思绪慢慢飘远。
这道通神饼是师父发明的，还为此得了皇帝的赏赐。没想到后来他老人家被关进大牢，而自己则在千年后为另一个长辈做了这道菜……真是世事无常。
“小江这一桌菜是做得那叫一个精致又贴心啊！”
王教授欣慰地笑弯了眉眼。他就是那个爱吃饼的客人，当即便拿起一块咬了下去。
“嗯，味道真好！我看看……感觉夹着这道山家三脆一起吃也不错！”
无需谁来喊动筷，众人早已忍不住了，纷纷伸筷夹起自己中意的菜品。没一会，便纷纷赞叹起来。
“这肉也太嫩了，要不是小江同学把做法明明白白告诉我们，我还以为这里面添加科技了呢。”
“我一个不爱吃羊的，吃这道山煮羊都喜欢得不行。不知道竹华斋有没有这道菜，等冬至那天我要带老婆孩子一起吃个痛快才行。”
“来来来，别光吃菜，喝酒喝酒！”
一时之间，客厅里的氛围热闹了起来。
江笒多喝了两口酒，也晕乎乎地眯起了眼睛。
这一顿回去，幸福值一定会猛涨许多吧。
距离目标又近一步了，真好。
不知过了多久，他吃了个七分饱，便放下筷子慢悠悠喝汤。
其他人似乎也吃得差不多了，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哎哟老徐，你听说了没？最近隔壁省发现了一块古墓，出土了好多新文物啊！”
“我也听说了，好像就是夏朝的吧？只是现在还没确定是哪个皇帝。”
“好像说那一带还有其他古墓的迹象，上头批了，让过两个月继续动工呢。”
“老徐，你不是专门研究这个的吗？这儿有个玩意，你来看看。”
王教授喝得一张脸通红，边说边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点开相册把手机递过去给徐教授看。
“你说说，这是个什么玩意？组里研究几星期了，都没看出来。”
那两人坐的位置有点远，手机从王教授那一路传过去，经了好几个人的手。
江笒也是之一。
他知道这几位老师是开始聊专业话题了，原本没打算插话，就这么安静当个摆设。没想到余光瞥见照片上的东西，他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然脱口而出。
“啊，这不是景熙帝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