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远山闻言抬头，顺着杨烁的视线望去。
看清眼前景色的一瞬间，他也在心中默默感叹了一声。
太漂亮了。
先前竹华斋挂了不少红灯笼做装饰，但都是挂在内堂，而且平日主要还是用电灯照明，灯笼只起了个氛围感的作用。
而现在，却是名副其实以各种各样的灯笼点亮了这一幢精致的小楼。
屋檐下每隔一段距离便挂一只灯笼，形状大小不一，有的是最原始的红灯笼，有的是用纸糊成兔子的形状，还有十分应景、特意做成圆月模样的。
离远了直觉的漂亮，走近了才发现这些灯笼都是手工做的，连接处还能看出一些粗糙的痕迹。内里并非现代常用的仿真电子蜡烛，而是真正的火苗，随着夜风忽闪忽闪，映出一片橘红光芒。
因为灯笼数量足够，因此即使没开电灯，也足以让来客看清店内设施。
虽然比往日要昏暗许多，但那种不可言说的气氛反而更浓郁了，仿佛真的穿越到了千年前的酒馆茶楼一般。
“别的不说，古韵这一块咱们小江真是拿捏得稳稳的啊，跟真的一样。”
此等美景现于眼前，杨烁显然也沉醉其中。他一边赞叹，一边随口说道。
“啧啧，要是有谁这会儿跟我说一句‘其实咱们一走进竹华斋就穿越了’，我是真的会相信。”
穿越……？
听到这个词的一刹那，梁远山不知为什么忽然心中一动，有一丝奇妙的感觉划过脑海。
他愣了愣，还没抓住那一缕一闪而过的灵光，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呼唤。
“远山哥，这边这边！”
梁远山回过头，正好对上熟悉的身影。
紧接着，他的瞳孔便猛地放大了。
——他早该想到的。
竹华斋大变样了，江笒这个小老板自然也不会打扮得原来一样。
少年原本的乌黑短发，此时变成了一头及腰墨发，用玉冠竖起。
他穿了身银白底子的竹纹样印花锻袍，披了件素面锻绸外袍，脚踩一双同色竹纹短靴。再配上那双火光闪动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活脱脱仿佛画里走出的小公子。
江笒招了招手，见梁远山愣在原地没反应，自己反而等不及了，小跑过去开口道。
“怎么愣着不动呀？快过来，我都给你们留好位置了！”
直到那声清越的嗓音响在耳边，青年才后知后觉地回过身。
惊艳目光仍旧残留在眼底深处，他张了张嘴，刚想说句什么，旁边忽然插了一句。
“我去，小江你今天打扮得也太好看了吧！”
杨烁一边震惊地大呼小叫，一边自来熟地伸手摸了摸江笒那件漂亮的袍子。
“这衣服真好，看着可不便宜呀！”
江笒扑哧一笑，乖巧地扭头向杨烁说道。
“气氛都到这儿了，要是我还穿个卫衣牛仔裤的，那不是太出戏了吗？今天竹华斋所有员工都换上了汉服，就为了让大家玩得更开心点。”
“哎哟，你要这么说，那我可等不及进去看了。”
杨烁捋起袖子，兴致高昂地快步走进店里。
“你们聊，我先走一步！”
江笒也不管他，目光重新回到梁远山身上，卷翘的长睫闪动，眨了眨眼笑道。
“怎么了？远山哥一直站在外面发呆，不说话也不进来，是想cosplay月亮吗？”
心上人这话说得俏皮可爱，梁远山也不计较发小刚下没眼色的插话了，忍不住眉眼松动，唇边溢出一丝笑意。
“我倒是乐意，只是不知道小江老板愿不愿意赏我这轮没挂天上的月亮。”
“哈哈哈，你还有这么油嘴滑舌的一面呢？我还是第一次见！”
江笒被逗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伸手锤了下梁远山的肩头。
“我今天可是特意费了好一番功夫，光是做灯笼就弄了半天。某人却只顾着扮月亮，就没点别的表示？”
“嗯，这倒的确是我疏忽了。”
清冷的声音带上一抹笑意，梁远山轻轻拾起少年的手，轻声道。
“想听我夸什么？是小老板的眼睛比月亮还漂亮，还是小老板的手——”
“打住打住！”
江笒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脸都红了。他没挣开梁远山的手，只是小小退后一步，狐疑地瞥了对方一眼。
“怎么感觉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啊？平时有这么嘴甜吗？”
梁远山微微一怔，随后便有些懊恼。
杨烁那小子说得没错，也许这就是节日的魅力吧。
昨天刚发现自己的心意，还打算慢慢来，结果今天一碰面就忍不住了。
不知道这算不算那位算命先生嘴里的“操之过急”？
要是把小孩吓跑了，那就糟糕了。
“我……”
他皱了皱眉，然而还没说完，就被少年轻快的话语打断了。
“好啦，不管怎样都别呆在外面发愣了，进来进来！”
松开和梁远山指尖相勾的手，而后掌心重新反握对方的手背。
少年转过身，脚步欢快地拉着青年快步向竹华斋走去。
梁远山先是在原地顿了顿，随后眉眼一弯，落后半步跟了过去。
他明明发现自己今天说话风格不像往日，却并没有排斥、或是为此疏远自己。
也许……这场从天而降的恋情，有个好结局的可能性并不为零。
.
江笒拉着梁远山走进竹华斋，领他在一张还有空位的桌子边坐下。
而后就因为后厨要忙，匆匆地离开了。
梁远山抬眼一看，杨烁也在这张桌上，此刻已经和拼桌的一个陌生小姐姐聊得火热了。
他心中无奈，故意清了清嗓子。
“哎，你还舍得回来啊？”
杨烁终于舍得收回目光，伸出胳膊半开玩笑撞了他一下。
“在外面呆这么久干嘛呢？跟人家小江幽会去了？”
梁远山面不改色，喝了口桌上的热茶。
“我又不是你。”
这茶刚一入口，他便微微一惊。
梁远山平日没事也会自己烹茶，对各种茶叶也算熟悉。这杯茶，他刚一入口便猜是龙井茶，但较之普通的龙井似乎又有些不同。
水清茶绿，味道极淡，淡到深处却又带有一丝清甜。
“这是洞庭君山茶。味道与龙井相似，唯一差别便是茶叶比龙井更宽，也更绿一些。”
一道带笑的女声温婉说道。
梁远山一抬头，发现是刚才和杨烁聊天的那个女孩。
她看上去大概二十来岁，打扮得很漂亮。此刻她也是手捧茶杯，对上视线后礼节性弯了弯唇角。
“别看我，我也是刚从服务员那听说的。”
她优雅地放下茶杯，抬眼道。
“我听你朋友说，你认识小江老板？”
“嗯。”
梁远山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那太好了。我正巧想找他，不知道方不方便给个联系方式？”
她看上去有些高兴，拿出手机打开加好友的界面，往梁远山面前推了推。
“不行。”
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话语已然脱口而出。
直到对上那女孩讶异的目光，梁远山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他咳了一声，找补道：“我不是江笒本人，没有权力答应这件事。”
“哎哟，这还要扯什么权力不权力的，不就加个好友嘛！至于这么严重？”
杨烁插了一嘴，好歹没让气氛继续僵下去。
“小徐你别理他，你加我吧，我也有江笒的好友，等今晚我给你推！”
名叫小徐的女孩收回目光，眯眼笑了笑。
“好，谢谢你。”
“怎么这么客气！不行，我这好友可不是白推的，得收点好处才行。要不这样，你改个口，直接叫我小杨哥，怎么样？”
“好啊，小杨哥。”
纵使梁远山早已习惯发小这闲不下来的性子，如今听见如此黏黏糊糊的对话亦是忍不住移开目光，眼不见为净。
——那个女孩明显就是对江笒感兴趣。
想到这里，他再度皱了皱眉。
江笒不是自己的所有物，他有自己的好友圈，未来也会认识更多的人。
光是想到这一点，他的内心就悄然升起一丝烦躁。
算了，先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梁远山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一抬眼，注意力就被晃动的人影吸引住了。
终于到活动正式开始的时间了。
不知何处传来琴箫合奏的乐曲，曲调婉转轻快，十分应景。后厨陆续走出几个身穿古装的服务生，看得出来都精心打扮了一番。他们手里都端着托盘，无声且快速地穿梭在桌椅之间，时不时放下几个碟子。
不过要比的话，还是江笒最好看。
梁远山扫过一遍，面不改色地在心中下了个幼稚定论。
想到这里，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方才少年站在灯笼下向他招手的模样。
那时，除了惊艳以外，他的心中还涌起了几分莫名的酸涩与熟悉感。就好像，这副情景早已深深刻入了脑海一般。
他正发着呆，眼前忽然摆下一只小碟子，磕在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梁远山抬头，恰好对上江笒的目光。
少年眨了眨眼，随后站直腰，向其他客人走去。
服务生们训练有素，没一会儿便给所有客人都送上了食物。
江笒站在大厅中央，合掌轻拍两下，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毕竟是中秋活动，当然要吃点符合节日的美味。今天，我们竹华斋推出了节日限定新品，也就是月饼！希望大家都能吃得开心。”
他话音刚落，底下便起哄似的窃窃私语起来。
“月饼？不知道是什么馅儿的，我喜欢莲蓉月饼。”
“豆沙才是绝配！”
“就没人喜欢冰皮月饼吗？去年我妈公司发的那个，好像是什么大牌子的，还是巧克力味的，特别好吃！”
“馅儿和味道都是随机的，主打的就是一个开盲盒。”
江笒笑吟吟地说道。
“不过嘛，说到开盲盒，自然就有隐藏款。今晚所有月饼里只有一份是五仁口味的，开到这个的幸运儿可以来我这兑换一份神秘礼品！”
等他说完，王卓也沉声补充道。
“除了月饼以外，还有一些别的小点心。月饼是节日限定，但这些点心不一样，从明天开始全都会添上新菜单。”
“天啊！开店这么久，终于等到新菜了。”
“以前竹华斋只做主食就已经很火爆了，现在加上饭后点心，我都不敢想预约有多难抢……”
“待会晚会结束我去问问，能不能邮寄。我老家离这太远了，想寄点回家给弟弟妹妹也尝尝，他们老听我吹竹华斋有多好，都快听腻了。”
仿若石子落入水中，整个厅堂都被这一则消息弄得热闹了起来。
耳边是或兴奋或激动的交谈，梁远山却无心留意他们的变化，只低头望去自己的那一份点心。
灯笼烛光的照耀下，看不大清楚这些都是用什么食材做的。
不过造型都很别致，要么精心雕刻，要么圆润可爱，捏成了小兔子小鸭子之类的形状，看得客人都舍不得下口了。
而在这一圈点心的围绕之中，有一块圆圆的月饼。
和竹华斋其他菜品相比，这只月饼显得相当平平无奇。
但梁远山比谁都清楚，但凡是从江笒手下出来的美食，就没一样是普通的。这月饼看着没什么特色，实际上多半内里另有乾坤。
他默默凝望半晌，终于拿起那块月饼，放在嘴边咬下一口。
下一秒，他的动作就停住了。
……这月饼，是五仁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