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笒左右看了一圈，才茫然地收回视线，指了指自己。
“你是在问我吗？”
杨烁见他反应可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干脆走到少年身边坐下，一手提着脱下的外套，一手揽上江笒肩膀，亲亲热热地歪头说道。
“这儿就你长得嫩，难不成我问旁边那个冰块脸吗？”
“咳。”
某位被点名的冰块脸，手抵着下巴清了清嗓子。
“公共场合，收敛点。”
“行啦，不就搭个肩膀吗，整得好像我会拐跑你家小宝贝似的。”
说是这么说，杨烁撇了撇嘴，还是老老实实放下了手臂。
江笒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恍然大悟道。
“啊，您是远山哥的朋友吗？”
——他前不久听梁远山说过，这次的事多亏他发小帮忙。
听说这发小家里也是有些背景的，梁远山目前就是在他们家开的私人诊所里上班。
这么说的话，眼前这位陌生先生岂不是……竹华斋家金主的金主？
“哟，你听说过我啊？”
杨烁笑吟吟地说道。
“我叫杨烁，你直呼大名或者叫我杨哥都行。”
见金主的金主这么随和，江笒也跟着放松下来，态度也变得热络许多，自我介绍道。
“我姓江，您叫我小江就行！这次多谢您帮忙，有空您来竹华斋，我请您吃饭！”
“那必须有空啊！”
杨烁一听就乐了。
“那天远山还跟我说呢，你家的饭菜特别好吃。原本打算带我过去蹭一顿的，谁想到就出事儿了——还好现在解决了。”
先前他和江笒没见过，但看梁远山把人当眼珠子似的宝贝着，又听说小孩身体不太好，还以为是那种柔弱得生活不能自理的菟丝花。
他自己性格就挺大大咧咧的，和那种绵软脆弱的生物合不来。没想到今天头一次见面，才发现是个这么活泼热情、说话又有趣的少年，立马兴趣大增。
想到这，杨烁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几分兴味，开口道。
“哎呀小江，你是不知道你家远山哥有多宝贝你。在国外那会，还没回来呢，我说你既然回国了要不咱俩出去聚聚，结果他一口回绝了，说要照顾你；回国之后呢，他倒是好好上班，但一到点就不见了，问就是去找你；去你们学校帮忙的那次，他还特意提早几天跟我换班了呢。”
“真的假的？”
少年惊讶地睁圆了漂亮的眼睛，悄悄瞟了眼另一边的梁远山。
“远山哥都没跟我说过呢。”
“嘿嘿，他就是整天闷着不爱说话。其实心里想法可多了，懂吧？”
杨烁编排发小编排得高兴，挤眉弄眼地说道。
“你可别被他这张冰山脸给骗了，以为他是什么纯洁少男——哎哟！你拍我干什么！”
梁远山慢条斯理地收回从江笒身后伸去的手，挑了挑眉。
“你话挺多啊。既然这么精神，要不从明天开始排班再翻一倍？”
“我去，是不是人啊你！”
杨烁缩了缩脖子，敢怒不敢言。没办法，他来诊所上班纯粹是被家里逼的，经常偷偷请假跟女朋友约会。往往到了这个时候，都是梁远山帮忙顶上的。
不能再编排下去了，不然兄弟以后的幸福可就没着落了！
杨烁忍气吞声地咽下没说完的吐槽，烫着似的飞快松开搭在江笒肩上的手臂，还很老实地挪远了点，没敢再跟他发小的宝贝心肝粘一块。
“看到了吧？这就是那个男人的真面目！”
他老实了但没完全老实，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
“小江啊，你以后跟梁远山呆一起，可千万小心别给他欺负了。”
“……”
江笒扯了扯嘴角，脸上神色有些不自然。
“谢、谢了啊杨哥！”
他该怎么说，远山哥现在就在欺负他啊！
……咳，这个“欺负”还得打个双引号。
原本三人并排坐成一行，杨烁和梁远山分别在江笒一左一右两边。
方才杨烁贴江笒贴得太近，梁远山便隔着江笒伸手拍了下他的肩头以示警告。然而青年收回手以后，在杨烁看不见的地方，却是悄悄握住了江笒的指尖。
这算什么啊？
按照他对远山哥的了解，这是在……不满吗？
他正思考着，身边的青年就用一如既往地淡漠语气开口了。
“叫他杨烁就行，不用这么亲昵。”
“这——”
江笒尴尬地尝试悄悄抽出自己的手指，然而力道不够，没能挣脱开来。
杨烁用老人地铁看手机的表情在旁边看了半天，终于没好气地打断了他俩。
“行了行了，咱们聊正事。”
江笒闻言也顾不得跟梁远山较劲了，忙坐直身子。
“跟李文杰有关？”
“你说的是今天刚带回来那个嫌疑人是吧，对，就是他的事。”
杨烁点点头。
“我刚才打听了一下，这事儿虽然他是主谋，但其实还有其他人的参与。那个匿名论坛上，有人私聊怂恿他动手。”
“论坛？”
江笒有点疑惑，仔细回忆一遍。
“刚才远山哥也跟我说过这个匿名论坛了，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印象就对了。”
杨烁苦大仇深地耷拉嘴角。
“那个论坛啊，上面的人仗着匿名，真是啥都敢说。虽然太过分的也会被管理员删除，但只要说得没那么露骨——你懂的吧？你舍友那个帖子都算里头比较正常的了。”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似乎想要当场搜给江笒看。
加过还没输入网址，旁边的梁远山就皱了皱眉：“有事说事，别拿脏东西污染别人眼睛。”
“哎，也是。里头聊的东西太脏了，小江你还是别看比较好，看了小心晚上吃不下饭。”
杨烁嘀咕一声，打消了这个念头，继续说道。
“那个人似乎认识、或者听说过江笒这个存在。他跟李文杰私聊的时候，一开始提了好几个计划，我看了都毛骨悚然……结果就是因为太阴毒，把李文杰都给吓到了，就说要单干。哎，其实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不然那天就不是洒农药那么简单了。”
江笒皱了皱眉，心中闪过一丝模糊的猜测。
但他一时半会也不敢确定，只是跟着问了一句：“那，这人找出来了没有？”
“问题就在这里。”
杨烁摸了摸下巴，继续说道。
“那人账号注销了。顺着遗留的痕迹查了一下，不但注册用的信息都是假的，连平时上论坛的IP都是假IP。好家伙，反侦察意识是真的六啊！”
“那后续呢？不查了？”
梁远山显然也不太满意这个结果，冷冷地开口。
“干嘛呀又不是我负责的，你少凶我。”
杨烁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随后正经了一点。
“我刚也去打听了。警方那边的意思就是，这人毕竟没造成实际伤害，李文杰投毒的手法也和那人无关，所以就不会耗费警力继续查了。”
“……啧。”
梁远山啧了一声。
江笒听得也不大高兴，很想学着自家竹马的样子啧一下。
但他还没啧出口，杨烁就连忙开口补充道：“不过，他们也不是什么都没干。他们说过段时间会把网站封了，毕竟那上面的东西实在太脏了嘛。小江你放心，李文杰那边肯定不会轻判的，之后就没人这么盯着你了。”
“就怕盯着我的人不止李文杰啊。”
江笒小声自言自语道。
“你说什么？”
少年声音太轻，杨烁什么都没听清。
他刚想让江笒再说一遍，门忽然再一次打开了。
哐当一声，随后是一声粗犷的呵斥。
“——老实点！”
江笒抬起头，正好和门里走出的人对上视线。
是李文杰。
或者说，是眼睛通红的李文杰。他狠狠咬着牙，下颚绷得很紧，平日里小人得志的模样消散得无影无踪，被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按着肩膀，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虽然知道是李文杰干的，但江笒确实没想到还能在局子里见面。
他愣了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李文杰忽然扯起嗓子大叫。
“江笒！江笒你快点跟他们讲清楚啊！我是洒了农药，但这不是没出事嘛！凭什么抓我！我也不是故意害你的，我就是那几天鬼迷了心窍，我该死我承认，但你不能把事情做那么绝啊！刘耀不是也跟你说了吗，我们是同学，我们是舍友，我们得在一个屋檐下呆四年的，我怎么可能故意害你！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对，开个玩笑而已啊！江笒，我已经认识到错误了，你赶紧签个谅解书啊！我我我，我那个，我妈是残疾人，她还在家等着我念完大学挣大钱带她享福，我不能坐牢啊！江笒！”
他嗓门很大，情绪也很激动，胸口剧烈起伏，几乎每一个字都是喊出来的。
说到最后，已经带上哭腔了，整张脸涨得通红。
即使是身为旁观者的杨烁，看了此情此景也忍不住冷笑一声。
“我靠，这还有脸说呢？要不是投毒未遂，他还能站这儿吗，早就被押送走了，还在这唧唧歪歪。”
梁远山没说话，而是悄悄握紧了少年的指尖。
他知道江笒心地善良，耳根子也软。李文杰闹成这样，万一……
想到这儿，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瞥了一眼。
然而，他却看见江笒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眼里仍是一片清明，不见丝毫动容。
“李文杰，我说话客气一点，你是不是就真把我当傻子了啊？”
少年毫不客气地开口了。声音清越，掷地有声。
“从头到尾都是你在针对我，是你在挑事儿，我只是正当反击而已。这点请你搞清楚，少在那幻想我得理不饶人！”
“江笒，我错了江笒，我真的知道错了！”
见江笒丝毫没被说动，李文杰五官皱在一起，大滴大滴眼泪从眼角滑下。他一边嚎哭，一边含糊不清地嚷嚷道。
“我还要照顾我妈啊——没了我，没了我她活不下去的！江笒，你也是有妈的人，你不能这样对我啊！我求求你了，签个谅解书吧，我这次一定改！我以后一定加倍对你好，不是，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了！求求你了啊！”
“不行。”
江笒斩钉截铁地摇摇头。
“你妈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对不起她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大概是这句话深深刺入了李文杰那脆弱但自尊心极强的内心最深处，只见话音刚落，那人就忽然大吼一声，猛地挣脱旁边两个警察，挥起拳头就往江笒冲来。
“你这个人渣！你毁了我的一切！去死吧你！”
他的脸红得不正常，满脸狰狞凶狠。
刚刚还在低声下气哀求痛苦的人忽然暴起，还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江笒一时没反应过来，僵在原地挪不动腿。
呼啸的拳风已然近在咫尺，江笒汗毛直竖，脑海里只剩下三个字。
——完蛋了！
他咬紧牙关，下意识闭上双眼。
一秒。
两秒。
三秒。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