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人脸色病态的白，两只乌青乌青的黑眼圈，鼻子上顶着一架老气的黑框眼镜，背后背着个半瘪的书包。
身上换了件新衣服，却仍是一眼就能看出廉价的地摊货。
不等江笒回应，李文杰便自来熟地走进店里，抬头看了看。
“这才九点，这么早就打烊啊？”
“毕竟早上也开得早嘛。”
江笒看不出他是来干什么的，姑且简单应了一声。
“我都在这忙活快十二个小时了，累得浑身疼。”
“是嘛？”
李文杰大摇大摆地坐下，翻了翻桌边挂着的菜谱。
“可我晚上还没吃呢。刚巧在外头，想到你这还有家店，就过来照顾照顾你家生意。辛苦你再帮我做顿饭呗？”
“这……”
包翔有些为难。
店里并非只有江笒一个厨师，还有王卓和几个新招的帮工。但今天是竹华斋第一天营业，江笒说要亲力亲为，顺带再指点指点王卓，因此大部分的菜都是小老板自己做的。
他已经累一天了，这所谓的“同学”要是有点眼力见都知道下次挑个饭点再来，怎么还坐下不走了？
“怎么，真要赶我走啊？”
李文杰翻完菜谱，一抬眼对上小服务员为难的目光，扯扯嘴角笑了一声。
“江笒，难不成你还在纠结咱俩那点摩擦？同学一场，我还是特意来照顾你家生意的，不至于做这么绝吧？”
这番话说下来，听得江笒眉头一皱。
此人脸皮实在太厚，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什么“那点摩擦”，说得好像是江笒不依不饶一样，全然不提他自己才是那个惹事的。语调也阴阳怪气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先前以为他改过自新了，现在看来果然只是错觉！
江笒本想拒绝他，但想到这人估计没那么容易打发，只好叹了口气。
“这次就算了，你下次挑营业时间来。”
“好说，好说。”
李文杰嘿嘿一笑，把菜谱重新挂好。
“既然你这么累，我也不点那些复杂的菜了，随便来点就好。钱我会照付的，你别把我当那种许铭贪便宜的小人。”
江笒一口气噎住，差点没忍住。
——许铭贪便宜？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504宿舍最大方的一位，好吗！
他听得很不高兴，当下就拍了拍桌面：“你要这么说许哥，那就算了吧。竹华斋生意挺好的，不缺你这点钱。”
“生意挺好啊？”
李文杰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很快又消失不见。他见江笒真的要赶他走，只好又挂上笑容，一把拉住江笒的衣袖。
“哎别别别，我是真的饿了。我说错话给你道歉，你别放心上！”
“……”
江笒试着甩了甩手腕，没挣开。眼看李文杰当真耍起了无赖，他只好叹了口气。
“那你在这坐着吧。”
煮什么都是煮，就别费心思随便煮碗面打发他走就好了。
这么想着，江笒来到厨房，见王卓脱下围裙和口罩，正准备下班。他连忙开口，把人喊住。
“哎，卓叔，等一等。”
“咋了？”
王卓应声回过头。
“帮我看看冰箱还有什么？”
江笒一边说一遍开火热锅，头也不回地说道。
“来了个同学，我给他随便做点菜打发他走。”
“冰箱里没剩多少东西了，毕竟咱们今天生意比预期还好。”
王卓嘀咕一声，听见江笒后半句后，啪一声合上冰箱。
“同学啊？那不太好吧。要不我去仓库看看，帮你一起做，也能快一点。”
“哎，不用！他就是——”
江笒回过神连忙喊人，但没喊住。
他叹了口气，任由王卓去了。
毕竟很难解释自己和同学的关系为什么会那么糟糕……他们之间的孽缘可谓是说来话长啊。
然而他刚热好锅，就听见外面王卓讶异地提高声音。
“你谁啊？喂，这儿是员工通道，你进来干嘛？”
江笒心里一紧，连忙把火关了，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一打开门，就看见不远处的仓库门口站着两个人。
靠厨房这边的人身高体壮，显然是王卓。而另一边则是李文杰，正面对着仓库门口，听见声响转过头来。
“什么员不员工通道的，我上厕所啊！”
李文杰坦然地说道。
“这儿不是吗？”
“你哪只眼看到这写着厕所了？”
王卓眉头一竖，凶巴巴的上前两步。
“厨房重地闲人免进啊，出去出去！”
“嘁，我还是来花钱的呢，这么不客气啊。”
李文杰冷笑一声，倒也没再说什么，双手插兜溜溜达达地出去了。
江笒目睹全程，见王卓扭过头，才开口问道。
“怎么回事啊？”
“哦。”
王卓没好气地望着李文杰离开的背影瞪了一眼，接着才低声说道。
“我刚准备去仓库挑两颗菜过来，就看见这小子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好像在拧门。还好咱们仓库有钥匙，不然就让他进去了。”
“拧门……”
江笒皱了皱眉，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快步走到仓库门口，拿过钥匙打开门。
门里一片漆黑。打开电灯，所有菜都好端端地放着，没有异样。
“奇怪……”
江笒小声自言自语一句，走进仓库里兜了一圈。
但即使走近了检查，也没发现哪里不对。
难道真的只是一场误会吗？
他边想边退出仓库，走到大厅。
包翔仍在兢兢业业地拖地，而李文杰也回到了座位上，翘着腿正在玩手机。
“怎么了小老板？”
包翔一抬头就看见江笒皱着眉发呆，放下拖把匆匆走来。
“有事？”
“嗯——”
江笒摸了摸下巴，小声问道。
“我刚才不在，麻烦你告诉我这人都做了些什么。”
“谁？哦，你是说这位客人吗。”
包翔愣了愣才回过神。虽然不知道江笒为什么要压低声音，但他也有样学样地放轻音量，跟说悄悄话似的凑了过来。
“他刚才坐在位置上发了会呆，然后在书包里翻了会东西，接着就站起来了。我问他干啥去，他说上厕所。”
去往洗手间的通道和员工通道紧挨着，或许包翔就是看走了眼，才让李文杰走了另一扇门。
不过，就包翔刚才报告的这些话里，有一个值得在意的东西。
李文杰在书包里翻东西？这是在干什么？
江笒小声问包翔，但包翔也只是满脸遗憾地摇摇头。
“不好意思啊，那会我在外面擦桌子呢，没看见。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件玩意儿吧，至少不会比手掌大，不然我肯定能看见的。”
“这样啊……”
江笒抿了抿唇，心中仍然有些疑惑。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两人的目光太久没动，连低着头玩手机的李文杰也察觉出不对了。
他抬起头，望向这两个神色各异的人，不耐烦地开口：“看我干嘛，赶紧去做饭啊！我都饿了，没听见吗？”
这人的语气十分颐指气使，一点也不客气。
即使是脾气随和的江笒，听见这话也不高兴了，大步走到他面前敲了敲桌子。
“李文杰，我是开餐厅，不是欠你的。”
这还是江笒头一回用这么严肃的语调说话。
“你这么不客气，我有权不招待这样的客人。请你回去吧，爱去哪吃去哪吃。”
李文杰像是有点意外，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嗤笑一声：“搞什么，把自己当大爷啊？我还没说你家员工呢，不就走错路吗，至于防小偷似的吼我？”
江笒懒得跟他解释，直接面色一沉给出逐客令：“你要不满意，那就更应该出去了。干什么委屈自己非要来我这消费？”
“……哈？认真的啊？”
李文杰撇了撇嘴，出乎意外地没有不依不饶，而是把书包往肩上一搭，随后站起身。
“行，你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以后也别说什么我待你不好，我可是有心来修复关系的，是你自己拒绝了，知道不？”
江笒彻底没耐心了，厌烦地转过身：“出去吧你，少在这叭叭废话了！”
一旁的包翔拿着拖把看愣了。
他没想到看上去整天乐呵呵的江笒竟也会有如此强硬的一面，但一想到对象是这个讨人厌的学生，也忍不住在心里为小老板叫好。
李文杰嘟嚷了句什么，满脸不高兴地转身走出店外。
江笒一路望着他消失在街道拐角，才重重叹了口气。
“这家伙怎么还不死心，赶都赶不走，有完没完啊……就非得纠缠我吗？！”
.
而另一头，李文杰走出不远，脸上肌肉忽地一抽。
方才还忿忿不平的神情，此刻嘴角微微勾起，莫名有种阴森的感觉。
他低下头，点开手机屏幕，熟悉地打开某个聊天窗。
【jixleggh：事情很顺利。】
信息发出去没多久，对方就飞快地回复了，仿佛一直在等他一样。
【sea：得手了？】
【jixleggh：嗯。】
【sea：呵呵，姓江的果然没脑子。】
【jixleggh：其实差点被发现了。还好我绷住表情，没让他们看出异样。】
【sea：你也挺有意思的。我原先以为你那个小儿科的方法绝对没用，没想到竟然还挺有效。】
【jixleggh：有没有效，之后就知道了。】
【sea：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jixleggh：别急。我已经挑好日子了。】
【jixleggh：对普通人下手没意思。我要的是，他在熟人面前身败名裂。】
【sea：不愧是你，挺有志向。加油，等你好消息。】
对话到此告一段落。
按灭屏幕，李文杰望着黑色倒影中的自己，只觉得心中那股诡异的兴奋与成就感正在无限地膨胀。
知道自己中招的时候，你会是什么表情呢，江笒？
他一边想象江笒惊慌失措、涕泪横流的狼狈模样，一边哼着歌抬起头。
啊，不错，刚好到目的地了。
把手机扔进裤兜，他伸手从书包里掏了掏，拿出另一样东西。
随后，他一步跨进街边店门。
“老板，有空吗？帮我看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