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笒这一声惊呼,身旁的付蓉显然吓了一跳。
她放下筷子,温声问道。
“怎么啦,突然这么大反应。你想到什么了?”
“妈,我想到咱们店该往什么风格发展了!”
江笒两眼闪闪发光,信心满满地说道。
“仿古风主题餐厅,怎么样?”
这个想法并非一时之间冒出来的。
刚才和梁远山比划了两下,他的脑海里就冒出了许多和司徒枥有关的记忆。在此之后,他的心里就一直隐约有个呼之欲出的设想。直到一秒前,他才终于想到应该如何形容这个飘忽的念头。
没错,正是仿古风。
——虽然,提出这个理念的江笒本人就是来自千年前的古人本人,大概也说不上“仿”。
多亏梁远山让他想起了司徒枥,随后才又联想到自己身上这个最大的隐藏优势。
“妈你看,我做饭挺讲究的,也知道很多古时候厨子研究出来的小窍门。用上这些小技巧之后,虽然做的还是家常菜,但味道不一样,比常人做的好吃多了。”
正好江笒差不多已经吃饱了,他干脆托着下巴,滔滔不绝地说道。
“这是不是很适合打出仿古风的噱头?”
“……你是说,复古吗?”
这是个从未设想过的风格。
初听之时,付蓉还有些惊讶,皱眉仔细思考后,心中却逐渐变得明朗。
“嗯,这是个不错的点子。同赛道上的餐饮品牌很少,加上小笒你的手艺,我们店的优势还是很大的。”
“是吧!”
见母亲表示赞同,江笒显然更自信了。他把碗筷推开,手指点在桌面,一边比划一边说道。
“咱们的店面也可以做个大改动,比如以茶楼酒馆为基调,墙上挂点刀剑装饰、书法字画之类的,再挂几个红灯笼……是不是很有感觉?”
他越说,心中的念头越是清晰。
上辈子,师父带着他进宫当御厨以前,便是在茶馆里当主厨。那可是江南第一名气最为鼎盛的茶馆,每日来客络绎不绝,都是冲着他师父的手艺来的。
就连皇帝也听过他师父的鼎鼎大名,微服私访时慕名而来,尝过以后被惊艳得直呼此味只应天上有,当场便拍板把师父召进了宫。
在此之后的十来年,师父都靠那一手厨艺深得圣心,连带着徒弟江笒一块成了皇上眼前的大红人。
要不是之后被诬陷……
“这个想法,挺有意思的。”
突如其来的清冷声音,打断了江笒的思绪。
他抬头一看,发现开口的正是梁远山。
只见青年慢悠悠放下碗筷,随后身子后倾翘起腿,十指交叉优雅地放在膝上。
那对深不见底的黑色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直直注视着少年的面庞。
“不过,我有些好奇。”
他笑了笑,仿佛不经意般问道。
“江笒,我看你说得头头是道的,是对华国古代建筑很感兴趣么?”
“啊哈哈,这个嘛……”
江笒扯了扯嘴角,心中划过一丝古怪。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微妙啊。
虽然不明白对方用意是什么,不过还是谨慎点回答好了。
“不算很感兴趣吧,就是曾经看过这方面的科普,大概有一点了解。”
“原来如此。”
梁远山礼节性地微微颔首,淡淡开口。
“华国的宫阙楼阁都很漂亮。有机会的话,我希望能向你了解一下。”
“嗯……那个,再说吧。”
江笒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
心中的疑惑,不知不觉中又加深了一层。
他到底是为什么忽然问自己这个问题?
……这个样貌和司徒枥相似的童年好友,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啊。
.
第二天,原本的江记餐馆就贴上了停止营业的告示。
上面写了大段大段的文字,大意是说感谢食客们多年来的一贯支持,以后此店将会脱离江记,升级为全新的品牌,敬请期待云云。
看到这条告示的老食客,大多都是不以为然或冷嘲热讽,只有少部分人为此感到惋惜。
“我前两天就在新闻上看到了,江记两兄弟闹分家,这店铺被分给了那个小的。没有江记在背后扶持,难怪出品越来越差,难吃得要命。”
“唉,我说呢。说起来也真是唏嘘,正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嘛,也不知道这老大是怎么想的。”
“你别说了,我要是老大,我也把这老二踹了。当年江记不过一个平平无奇小餐馆,到现在变成连锁品牌,也是咱们看着壮大的。这些年来,老大为了江记尽心尽力,老二呢?一点用都没有!”
“你这话就说得多少有些偏激了。说得老大多好似的,要不是他丝毫不念兄弟情,不打一声招呼就把老二架空,至于到现在这个局面吗?”
“哼,跟你真是说不通。算了,不讨论那些有的没的,说到底这就是个餐馆,我不看别的,就看菜好不好吃。这个铺子它再怎么升级,品质不变,是绝对做不长久的,我话就放这儿了。”
“唉……这个倒也是。算啦,我就等着看他们升级成什么样,再吃最后一次,就当是告别了。”
诸如此类的对话,时不时在路过的街坊行人中流传。
然而处于漩涡中心的当事人,江笒却并没有心思关注这些流言蜚语。
他每天忙得团团转,几乎快要到脚不沾地的程度了。
“距离开学还剩一个星期。”
付蓉站在日历前,一边数日子一边对儿子说道。
“新店预计在半个月后开张,大概正好是你军训完之后。小笒,你确定赶得及吗?”
“没事,应……应该没问题!”
江笒扯起嘴角,有气无力地冲母亲笑了笑。
不等话音落下,他又赶紧低下头,不太熟练地拿起圆珠笔奋笔疾书起来。
若是仔细观察那本被他压在手肘之下的笔记本,就会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写的全都是菜谱。
准确来说,是菜肴的做法。
——事情还得从闭店那天说起。
江尚杨与付蓉仔细商议过后,一致通过了宝贝儿子的提案。
新店店名定为竹华斋,以古色古香的门店主题作为卖点。主打的菜品都是家常菜,却是经过江笒独家改良过后的家常菜;成本不高,口味却远超想象的好吃,属于是物美价廉了。
“那么,剩下最大的问题就是员工了。”
江尚杨皱着眉,一手轻轻摸着下巴。
“小笒,你妈跟我说过了,店铺现在的卫生管理非常混乱,唯二的两个厨师的水平也不怎么样。这我都记下来了,等新店重新开张后一定会注重这一方面。”
“但要重新招人,一时半会也没那么容易。”
付蓉撑着额头,接着江尚杨的话头继续说道。
“总不能让小笒学都不上了,就回来颠锅铲吧。那可是A大,咱家小笒好不容易考上的呢。”
虽然江笒不太懂A大算是个什么水平,但怎么说那也是这辈子的自己顶着残缺不全的灵魂、和体弱多病的躯体努力考上的,怎能说不上就不上!
他眯着眼思索片刻,开口说道。
“这样吧,妈你先问问那两个员工怎么打算的,再看看要不要招人。”
“小笒,难道你要继续用他们吗?”
付蓉语调里带上了一点困惑。
“我还以为你对他们两个都很不满意呢。”
“嗯……说实话,其实我有件在意的事。”
江笒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说道。
那天在后厨看到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脾气蛮臭的大汉,他印象还挺深刻的。
那人虽然做菜手艺惨不忍睹,但做事挺利索的。而且,虽然看着暴躁,却也会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挨老太太的骂,没有甩脸也没有反驳,更没有冲动地升级为动手。
“我记得,其中一个是姓王的,对吧?”
江笒回想起对方挂在胸口的名牌,向付蓉问道。
“妈你着重试探一下他,看看他愿不愿意留下来。”
“嗯……好吧,既然小笒你都这么说了,那我都听你的。”
付蓉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站起身走到阳台,压低声音打了两个电话。
大概十分钟以后,她便按着手机回来了。
“怎么样?”
江笒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语气里满怀期待。
“都同意了吗?”
“走了一个,另一个愿意留下。”
付蓉点点头,投向江笒的目光带着几分意外。
“小笒,你赌对了。我是真的没想到,王卓愿意留下来。”
“真的?他怎么说的啊!”
江笒按捺住兴奋,兴致勃勃地追问道。
“唔……他说,他在餐馆上班,不为别的,就是想学做菜。之前态度不太好,他也在反省了;如果我们这边有专人负责培训,他愿意留下来。”
付蓉说到这,顿了顿,扭头看向江尚杨。
“我突然想到一个事儿。老公,我们要不要签个保密合同?这样小笒也能放心教学,毕竟那些可都是独门秘籍,被偷师可就不好了。”
“这主意不错。”
江尚杨自然没有异议。
至于江笒,面对这个结果,他毫不意外地笑了。
“哈哈,我果然没猜错。王卓这样的性格,是挺适合当厨子的。妈,你让他休息几天,然后就开始培训吧!”
不等付蓉回答,他又眯了眯眼,古灵精怪的模样像极了狡黠的小狐狸。
“对了,别告诉他负责培训的是谁哦。”
.
当时一口应下负责培训的是江笒,如今默写菜谱累得抬不起手的也是江笒。
值得庆幸的是,在他奋笔疾书了足足三天以后,终于把准备上架的菜谱写好了。
“呼!”
他举起笔记本,习惯性吹了吹未干的墨迹。
“大功告成!”
付蓉凑过来一看,讶异地挑了挑眉。
“宝贝,你这字写得挺好看的嘛。而且,我怎么看着……有点飘逸的书法味道呢?”
“当然啦,这可是司……咳咳,我自己天天练出来的。”
江笒得意洋洋地说到一半,忽然发觉不对,赶紧收住话头。
差一点就又把司徒枥这个名字说出口了。
他默默抿了抿唇,心中浮现一丝惆怅。
——他还记得,当初司徒是怎么手把手教自己认字的。
“咦,不要啦!我只是个厨子,研究怎么把菜做好吃就行了,识字太累了,我才不干!”
小小的少年趴在书桌上,懒洋洋地闭着眼睛,半是撒娇半是耍赖地拖长了尾调。
“竹子,听话。”
宛若春泉般清冷的声音,近在咫尺地响在耳边。
江笒吓得浑身一抖,睁眼一看便发现竹马俯下身,狭长的凤眼正对上自己的视线。
“吓、吓死我了!”
江笒拍着胸脯,不情不愿地坐起。
“……我是真的不想学啦,又没什么用。”
“不会没用。”
已然及冠的青年摇了摇头,淡漠的神色依然平静,眼底却滑过一丝暖意。
“你要是识字,以后我给你写信,你就能看懂了。”
“写信……?”
小少年睁圆眼睛,困惑地望着他。
“司徒,你要出远门吗?”
“……或许吧。”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司徒枥垂下眼睫,声音轻得仿佛快要消散在风中。
“那、那司徒你出远门,不带上我吗?”
“……”
司徒枥没有再回应。
——那时候的江笒只觉得心中阵阵不安,便再也没说废话推脱,勤勤恳恳地识字背书去了。
真是一段久远得几乎快要忘掉的记忆啊。
江笒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随后站起身,把写好的菜谱收进背包,返身朝付蓉笑了笑。
“妈,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出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