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楼梯的速度很快，蒋归呈跟在后面差点没跟上。他们绕过一层层缓步台，从四楼下到一楼，周围充斥着学生们嬉笑闲聊的吵闹声，蒋归呈心里很安静，有且只有一个念头。

“你就这么走了，会不会…”

“别管这个。”荆舟拉着他的手，飞快地带他继续往前走，好像要带他逃出的不仅是屋子和里面的男人，还有磁石学院，甚至是这个世界。

蒋归呈跟在后面，目光淡淡地从荆舟湿透的全身移到那只向后递出的手，起先他并没有在意，等到开始在意了才发现肌肤紧贴的触感和温度是如此清晰。荆舟虽然从大雨中走过，却半分寒气都没沾染，手心如烈焰般滚烫。

他垂着眸略微盯了一会，终于撇开视线，看着荆舟前行的背影说:“不要急，他什么都没对我做。”

荆舟刹住脚步，迟疑着转身，又听到对方继续说:“我甚至觉得你不应该来找我。”

荆舟些微垂下头，表情有点内疚:“是我做错了事，把火引到你身上。”说到这里，他神色复杂地抬起头来，眼底似漾起波澜的湖面:“如果你因此出了什么事…我没法原谅自己。”

“你觉得他会对我做什么呢？”蒋归呈却轻轻笑了一下，语调平静道:“他如果敢对H3的任何一个平民出手，就要做好D7被蓝星联盟驱逐的准备。”

荆舟快速摇头道:“你不懂，他真的很有可能孤注一掷。”

蒋归呈知道荆舟不是那种容易冲动又小题大做的人，他收回本来要继续讲的话，转而问:“发生什么事了？”

荆舟抿住唇，知道事情瞒不了对方，迟早也会被他知道，便和盘托出了。

“我去拦截红色晶体的事情不知道被谁走漏了风声…他觉得我会私自行动和你有关，再加上我故意刺激他，所以…”

“原来如此。”

“他都问你什么了？”荆舟关切地看着他，完全没注意到他们俩的手还紧紧握在一起。

蒋归呈微不可查地一笑，率先迈开步子继续往门口走，同时回答道:“问我们平日关系怎么样，都做些什么，还有对你的印象。”

荆舟维持着握手的姿势跟上来:“只问了这些？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当然是夸你了。”

荆舟当场想翻他一个白眼，心说大哥，我担心你担心的要死，你却在这跟我开玩笑。

未了，他鼓起嘴巴，打算以牙还牙，也调戏对方一下。

“你就忽悠我吧，就像刚刚在成歌面前装傻那样。”

“我总不能在成歌面前特别惊讶地说，老师！这里有外星人！”蒋归呈用充满理性的声音说:“毕竟在他的认知里，我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学生。”

荆舟撇撇嘴吐槽:“数你最有理，连骗人都是。”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大门前，外面雨似瓢泼。荆舟让蒋归呈等自己一下，他先去隔壁收发室拿雨伞，不然他俩这就么出去都得成落汤鸡。

收发室离他也就十步路，荆舟扭头往左边走，也就刚迈出一步，再准备迈第二步时忽然想被牵引似的，感觉身后有什么拴住了自己，扭头一看，发现自己仍然紧紧攥着对方的手，耳朵腾地一热，这才缓缓松开。

他们的手像是倒挂的一座桥，当荆舟手指尖彻底从对方身上滑开，蒋归呈的胳膊像脱了力般，顺势垂在身体一侧。因为攥得太久太用力，手腕上还留着两条清晰的压痕。

荆舟就这么盯着那粉红色的痕迹眨了一下眼睛，视线忽然像灌了铅，沉得抬不起来，转而慢慢扫向地面，低声问:“你怎么也不提醒…”

“提醒什么？”

短短四个字像把钥匙激活了某种应激反应，荆舟刷地把头抬起来，张嘴就想问蒋归呈为什么不提醒他把手放开，忽然仔细一合计，觉得这事有点敏感，继续问下去会越描越黑，要不还是别说了。

他默然须臾，转身去取雨伞。从收发室出来的时候，蒋归呈已经推开了教学楼的门，大雨像一条条细密的线，顺着风斜斜地从外面吹进来，淋湿地砖和裤管。

荆舟赶紧往他那边跑了两步，拆开捆在最外面的绳结，来到对方身边时，忽然在宛如咆哮般的雨声里听见对方在问。

“成歌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的身份的？”

荆舟拿着伞抖了两下，回答道:“他不知道我是人造体，只知道我来自D7。”

蒋归呈听罢若有所思，片刻后从荆舟手里拿过雨伞，缓缓撑开举过头顶。

荆舟正纳闷他怎么突然又问这个，蒋归呈恰好再次开口。

“成歌不会把你的事情拿去乱说。不过除了他，最好不要再让其他人知道你的事情，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说话的时候他没有看任何人，表情沉静温和，眼睛望着远处，侧脸笼罩着一片蒙蒙水雾。

荆舟注视片刻，喉结向下滑动，开口说:“好，我会注意。”

有种安稳妥帖的情绪慢慢涌上来，就像往鱼缸里蓄水，一层一层地涨，回过神来的时候，胸口已经被填满。

*

仿佛是心照不宣，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蒋归呈率先走进雨里，荆舟快步跟上。

小小的红色折叠伞在雨幕中撑开，就像一个载满安全感的庇护港，守护着一双人在风雨中穿行。

四楼之上的会议室还亮着灯，窗户玻璃正映出两张神色各异的脸孔。他们一左一右站在窗前，看红伞下的两人肩挨着肩，像协力操纵同一艘帆船的船长，迎着不断袭来的风浪，一路平稳地驾驶船只驶向彼岸。

一窗之隔的会议室内，单乐行的脸色比阴云密布的天空还要郁结，扭头看向成歌，冷笑出声。

“你满意了？就这么希望有人步我们后尘？”

成歌没听明白他的意有所指，缓缓从窗外收回目光说:“即便他来自D7，荆舟也决不会变成你现在这样。”

哪知对方听后忽然长笑起来，露出极度夸张的表情说:“我这样？哈哈哈…等他也被那个蓝星人抛弃，他只会爱我更狠。”

成歌愈发不明白了，追问着:“什么意思？”

单乐行冷冷地看向他，“你迟早会知道什么事情会比伤害你的学生还令你感到恐怖。”

话说到这，他毅然转身，打算离开这个让他恶心厌恶的地方。走到离房门不远处的地方，身后忽然传来两声急切的脚步，他并没有回头看，目光依然直视前方，脚步却停了下来。

成歌再次拦在他身前。

“你把话说明白。”

“说明白？还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明白？”单乐行态度冷漠地说:“你白白张了一双眼睛，身为人师，竟然看不懂你的学生？”

说罢，他拽住成歌的衣服领口，像拖牲畜一样把成歌拽回窗前，再用力一推，让他整个人都趴在窗户上，从身后抵住他的后脖颈。

成歌想挣扎，但因为手伤疼的没什么力气，拳头打人像在弹棉花，只能嘴上逞强:“你放开我。”

他的脸几乎整个贴在玻璃上，喘息时呼出的气体挂在玻璃上晕开一片白色的雾气。他身后的男人将唇凑到他耳边，手指着雾气逐渐散去的边缘，低声说:“往前看。”

成歌缓缓抬眼，鲜明的红伞从霜气中挣脱出来，伞下一双少年人顶着风，脚步轻快地踏着操场浅澈流动的积水，身体紧紧挨在一起，明明一个人可以撑的伞，非要两个人一起打。

对于成歌而言，这只是学校中再正常不过的画面，最多只能说明男孩子们关系好罢了。可是接引人突然插进来的一句话，让这一切都变了味道。

他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意味深长地说:“成老师，你觉得什么情况下，荆舟才会抛弃我这个相互依存的同胞，选择一个只认识了一个多月的蓝星人呢？”

大概是他的语气暧昧，又带着某种暗示，成歌脑海里冒出一个几乎难以置信的想法，然后迅速否决:“不会吧...”

“事实就摆在眼前，是你不愿意承认就可以逃避的吗？”接引人冷笑着说。

荆舟有可能喜欢蒋归呈？还是说他们互相喜欢？会不会是因为想到自己的经历，所以看待这两个人的关系就戴上了有色眼镜，其实他们根本还没走到这一步？

一向坚决相信自己学生的成歌，眼里第一次出现了动摇，他目送着红伞从校园一角消失，低声呢喃:“怎么会...这种事情...”

“多讽刺啊成老师。”开口的同时，单乐行终于放开了成歌，他没有去管有些愣怔的人，双手插兜，脚步悠闲地径直转身离开会议室，边走边说:“同样的开始，同样的结局，D7和H3或许无论隔了几代人，注定要有这样的一段孽缘。”

暴雨声重，成歌终于在对方即将踏出门之前回过神，整个人如醍醐灌顶般迅速转过头，朝门边扬声惊呼:“单乐行！”

“恭喜你成老师。”单乐行站在门口，留给他一个孤傲挺立的背影，用厌恶和嘲讽的口吻说:“在这宇宙间，你将再度目睹一出跨越星际的恋爱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