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来到H3星球,荆舟不会知道他可以用三天时间写完22张卷纸外加一篇论文。
他不禁感叹,如果他的大脑没有经过改造,完全按一个正常人的水平来做这项任务的话是否可以完成。
答案是个未知数,但如果能完成,一定会超过三天。
长假第四天下午,当荆舟悠哉地整理各科作业时,他放在床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不是特别喜欢这种通讯工具,因为他没有什么想要联系的人。但最近可能是因为放长假的关系,大家都是远距离沟通,他看手机的次数多了起来。
荆舟把所有作业按照科目整齐摆放成一摞,放在贴着窗台那一侧的桌上,起身去拿手机,手指刚在屏幕上一划,群里一行大写的黄字晃了他眼睛一下。
唐三匨在他们那个小群里问:[兄弟们,作业都写到哪了?]
小陈:[今年问得这么主动?你都写完了?]
唐三匨:[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你倒先替我梦上了]
小陈:[没写完你出来嘚瑟什么?]
唐三匨:[因为我的第六感在告诉我,肯定有人已经写完了]
小陈:[用脚指头想我都知道是蒋归呈,还用你说?]
荆舟不清楚自己那个时候是怎么想的,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敲了几个字发出去。
荆舟:[我写完了]
当标注着新消息的对话气泡从手机左下角蹦上来之后,聊天界面静得仿佛卡屏了似的,两三秒后新消息才一股脑冒出来。
唐三匨:[?!!]
小陈:[大哥真牛]
班长:[借我抄一下]
体委:[......]
蒋归呈:[小红花.jpg]
和前面金鱼吐泡泡似的四条消息不同,最后那个表情发上来的速度有点慢,明显不是跟着前几个人一起发的。荆舟抬眼朝窗边看过去,对方正坐在桌边,夕阳余晖印在他面前摊开的厚笔记上。他略微低着头,右手夹着笔,左手握着手机,视线长时间凝固在对话的某一处,片刻后,嘴角忽地向上翘了一下。
荆舟一怔,跟着低头往自己手机上看了一眼。
唐三匨:[你们两个留在寝室的是在搞什么作业竞速比赛吗?!]
小陈:[两位真神,问个胜负]
唐三匨:[我站呈哥更快!赌个五毛钱小零食!]
和聊天界面的好奇相反,荆舟的反应有点冷淡。他默不作声地眼珠一抬,目光锁在胜负两个字上,眼中映出一片黑白交替的光点。他看了许久,薄唇渐渐抿成一条直线,然后熄灭手机屏。
哪有什么胜负。当他用人造体的身份和普通人一起答题的时候,这场不公平的对决永远不会有结果。
因为他不可能会输,但赢了便是胜之不武。
他把手机扔回床上,望着枕头发呆。
假期的作业全都写完了,这代表着他完成了作为学生的任务,那另一个任务呢?
接引人还没有允许他协助H3查找晶核源头,Y6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发动攻击...他感觉自己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可哪件都插不上手,空前的无力感压迫得整个人颓废地仰倒在床上。
也许是声响太大,蒋归呈往他那边看了一眼,握着手机的手贴放在桌面,上面的消息还在不断刷新。
班长:[就五毛钱?这次你怎么不赌大排档了?]
唐三匨:[我不打没把握的仗]
小陈:[你就直说你也猜不到谁先写完的作业]
体委:[有时间猜谜,还不如赶紧答卷纸]
过了两秒,一个蓝色头像顶着蒋归呈三个字从屏幕底下窜上来,后面跟着一条细长的白色对话框。
[没有特别在比什么,就是恰好在同一天写完了]
桌边的人手指飞快地在键入栏敲完这句话发送出去,将手机扣在桌上。
“觉得累的时候就应该停下来休息了。”他捧着笔记,起身朝自己的床铺走去。
荆舟的肩背陷进柔软的单人床里,听见声音之后,头蹭着枕头边往对床那边看。
对方慢悠悠在自己床沿边坐下,长腿略微分开,笔记搁在蜷起来的膝盖上,右手虚虚地握着一根笔,单衣下的肩背轮廓自然放松。
两张床的间隔不过两三米,当他摆正视线,抬眸向对面看过去,恰与迎面的视线在房间里的某一处交汇,尽管对方兀突失措,却维持了长久的时间。
荆舟反应过来,他刚才那句话好像是跟自己说的,眉头略微蹙起来一点,“我看上去很累?”
对方答:“至少不是很开心。”
开心?有什么好开心的。
荆舟闭了闭眼,压下心里的烦,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拽着衣服下摆整理歪斜的领口,因为用得力气有点大,看上去像在生闷气。
对床上的人默默旁观一会,上身后倾,抓过放在床头的白色耳机盒握在手心,片刻后说:“出门散散心也许会好一些。”
“那你呢?”荆舟轻拧着眉心看向对方,反问道:“我一直很奇怪,学校讲授的知识你全都明白,未涉及的那些领域或许你也都了解。你的大脑就像是一台机器,要装下这么多东西,你不累吗?”
蒋归呈的神色很平静,眼珠上蒙着一层落晖的金色。他把头压下去一点,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拇指在笔记粗糙的封皮上轻轻点了两下。
“记不清了,也许最开始也累过,后来就习惯了。”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视线移动到窗边方桌,好像是在回忆某个画面。
“我接受启蒙教育的时间比一般人早,很小的时候就在接触大量的文本。可能那时候我的个子还没有书桌的一半高,但是摞起来的书却比书桌还要高。”
荆舟为这种家庭教育方式称奇:“你家里是打算把你往神童的方向栽培吗?”
说完,他忽然想起当初的那分保密协议。蒋归呈的家人也许就是不想因为雒向秋的去世对他产生影响,让他们十几年来的栽培白费,才会选择要求所有人保密的吧。
正想着,余光里蒋归呈的脸回看过来,笑着对他说:“差不多,你也可以这样认为。”
荆舟一愣,看见对方又拿起了笔记翻开。
他不禁皱了下眉:“你还打算继续?”
蒋归呈:“没有,有个广播要听。”
语毕,他打开一直握在手里的耳机盒,取出其中一只耳机塞进左边耳朵。
荆舟往那副耳机上瞥了一眼,起身道。
“那我去外面走走。”
假期第四天下午已经有一些出去旅游的住校生返程,他们提着行李和纪念品步伐轻快地走进学校。
荆舟脑子里没有想好具体要去哪,就出了校门往左拐,先沿着莘晖路走走。
这条整洁宽阔的路两旁栽植着A区特有树种悬栾青,体积高大,叶片新绿生有横纹,边缘带一点闪耀的银色,在阳光底下特别好看。
临街商铺依然大门紧闭,宽阔的马路上偶有行人和车辆交错。荆舟独自走在夕阳下树影斑驳的人行道,身后影子拉得细长。
他一路无念无想地走到路的尽头,刚要再向左拐,有位满鬓斑白的老婆婆手提着一个特别大的筐,一步一晃地从拐角迎面走来。
荆舟往那个筐里打量一眼,不知道装着什么,但一定特别重。
他快步跑过去问:“用不用我来提?您要去哪?”
老人脸上有着深深的皱纹,两侧脸颊泛红,一身宽松长衫,腿跟两条细瘦的胳膊一起打着颤。她把筐重重放在地上,抬手往前指,声音都跟着抖:“孩子,帮我送到前面那个学校就行。”
荆舟顺着她指着的方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先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有人会在学校放假时往里面送东西,然后近距离看了看那些还连着树枝和叶子的某种果实,红红绿绿的,看着像蔬果。
他把筐提起来,确实蛮有分量,也不知道这婆婆是从哪里来的,这样提着走过来,着实怪要命的。
“我帮您送过去,您慢慢走。”荆舟对她说。
老婆婆心怀感激,苍老而汗湿的手搭在他手背上,紧了紧。
荆舟手里这一筐果子在他手里跟拿着一根笔似的轻松。他提着筐走在前面,故意把速度压得很慢,婆婆跟在后面走得还要更慢,他就又多等了一会。
来到校门前,婆婆理了理衣服,对值守室里的男人说:“师傅,我想找个人。”
方形脸的男人从半拉开的小窗里看过来:“现在都放假了,您要找谁啊?哪个班的?老师还是学生?”
老人攥了一下衣襟,略显窘促:“我不知道他是哪个班的,我知道名字,叫苏清轶。”
荆舟一愣。苏清轶?
值班室里的男人有点无奈,放大嗓门:“只有名字不够,您得告诉我他是哪个班的我才能帮您找。”
“这个...我确实不知道...”婆婆攥着衣角的手更用力了。看着老人茫然惊慌的样子,荆舟想都没想,朗声对男人道:“二年级二班。”
男人点着头:“我联系一下班主任。”随即消失在窗户后面。
荆舟估摸着还要等一会,就沿着筐边找了个最结实的地方,扶着婆婆搭着边坐上去。
老人缓缓擦着头上的汗,偏头打量他。
“孩子,你是这学校的学生?”
荆舟点点头。
“你和小苏是同学?”
“就同年级的。”
婆婆缓缓点着头,又听荆舟说:“学校还要过两天才开学,这个时候他不一定在。”
“不在也没事,东西到了就行。”婆婆欣慰地笑了笑,粗糙的手指沿着筐边起伏的棱角摩挲,“C区老院子里种的灯笼树很久都不开花了,今年难得结果,想起他以前最喜欢这个,就采了些带过来。不过城际列车上人太多,我还怕挤坏,幸好没事。”
荆舟有点好奇婆婆和苏清轶的关系,又不好直接问,眼珠一转,余光留意到值班室里的男人又把头探了过来。
“十分钟以后那学生应该能到。”
老婆婆感激地和他道谢,跟着又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仪表,笑意深深的脸上满是期盼。
“我有几年没见他了,不知道长到多高了,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招小姑娘喜欢。”
荆舟想了想那些关于对方的传闻,开口道:“我想应该挺受欢迎的。”
听到这里,老婆婆笑了笑:“这孩子打小就生的俊,以前在我们那个院子里特别受欢迎,可惜后来搬走了。”
说完,她带着盈盈笑意偏头看向荆舟:“你生得这样漂亮,有没有被人表白过?”
荆舟愣了一下:“还没有。”
婆婆往前靠过来,语气从玩笑变成试探:“真没有?”
“...以后也许会有吧。”荆舟淡淡道,眼中波平浪静。
老人没有再开口,只静坐着打量他片刻,招招手,让他离自己再近一些,然后伸了手臂过去,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你要记得,哪怕以后你不喜欢和你表白的那个人,都不要说很重的话去伤害对方。”老人情真意浓,字字恳切:“我不想再看到另一个因为害怕再伤害,所以总是带着温柔面具生活的男生了。”
荆舟起初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直到他通过温柔面具联想到苏清轶身上那股面对男生没有,但面对女生突然涌出的那股怪异的油腻感,好像知晓了一个大概。
他正想的出神,手上忽然被人更用力地握住了。他抬眼朝对面看,只看到老人上扬的嘴角慢慢变成一条直线,眼神中藏着疑惑。
“孩子,你真的是这学校里的学生?”他问。
荆舟一愣,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我看起来不像吗?”
“像,但又不太像。”
“为什么?”
“活了这么大岁数,你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我见得多了。”老婆婆凝视着他的面容,片刻后松开了他的手。
“学生们通常不谙世事,永远有用不完的青春活力,眼中看向世界的光是雪亮的。但是你不一样。你的眼睛很漂亮,眼里的光却是深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