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校制,二十一高中的每天早上都有单科小测,荆舟入乡随俗。
第一次小测的内容是译语。
荆舟一拿到卷纸就笑晕了。
这个也太简单了。
从前在D7星球接受语言环境模拟的时候,他接触过上百种宇宙语言。虽然说在宇宙数以万计的语言中只是九牛一毛,但这张卷纸上的题目全都是他非常熟悉的外语短文。
一张A4纸大小的翻译卷子,荆舟用了十分钟就答完了。他悄咪咪地在教室里打量一圈,同学们都还在闷头答题。
他是不是答得太快了?荆舟心想。
当他把观察的视线转移到右手边,蒋归呈恰好把试卷放在桌子左上角,趴在桌子上小憩。
答完了?
荆舟瞄了眼时间。
仅仅比他慢了十秒。
荆舟不得不感慨蒋归呈确实有点实力,他的答题速度能和自己这种大脑被改造过得人造体不相上下。要知道,以荆舟现在的状态,他的大脑相当于超级电脑,可以储存无数的语言数据,就是个自带外挂的语言库。
而身为普通人的蒋归呈可以和这样的他比肩,名副其实的像光荣榜上那一个个奖项标注的那样出众,或许在其他领域也同样优秀或者更加优秀。
荆舟终于明白为什么整面光荣榜上会贴满了蒋归呈的照片,也知道了为什么他会在同学间被封为无人可及的学神。
想到这里,荆舟忽然有点害怕。如果像蒋归呈这样的人被改造成人造体,是否会成为他最大的威胁?
应该...不可能吧...
荆舟甩甩头,让自己忘掉这个想法。他答完卷子有点闲,正好刚刚班主任把他的教材送到手上,于是随便找了本开始看。
十多分钟后,课代表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讲台前面问:“都答完了吗?我要收卷纸了。”
“答完了。”
在收到同学们的一致反馈之后,课代表走到荆舟那列,从靠窗第一个座位开始,依次走过把卷子收上来,然后再转身去收下一列。
这个时候荆舟才明白过来,蒋归呈要把英语试卷放在桌子的左上角是因为课代表沿着一排排桌椅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站在他左侧,这样收卷比较方便。
卷纸被课代表收走的时候蒋归呈还在睡,不知道他昨晚几点睡的,一早就显得很没精神。
他不会是想脑海里那个被遗忘的人想到失眠吧?
荆舟忽然有这种感觉。
他觉得蒋归呈应该就是这样执着又用心的人。
小测卷子是课代表判对错,效率出气的高,赶在上课前就把写好分数的试卷发回来。荆舟不出意外得了满分,除了他之外,课代表和蒋归呈也是满分。
前座唐三匨拿到自己96的分数不太满意,于是扭头打听荆舟得了多少分。
他没根本没打算问蒋归呈,闭着眼睛都知道肯定是满分。
荆舟拿起卷子直接把红油笔写着100的那面亮给他看,果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卧槽。”
“这鲜明的红色刺伤了我的眼睛。”他说。
“你多少分?”荆舟问。
唐三匨叹了口气把卷纸递给他。
试卷最上方写了个整齐的96。
整张卷纸一共错了两个地方。一个是时态选词错误,根据题面应该用动词的完成时,他选了过去时。另一道是昨天译语课上要求背诵的原文翻译,错了就不应该了。
荆舟扫一眼卷子,还了回去。
“我觉得班主任如果看到你的错题可能会当着全班的面对你公开处刑。”
唐三匨尴尬地笑着,“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很感谢伏容判完卷子又发回到我手上。我已经打算下课去小卖部买瓶饮料送给她,以表我内心的感激之情。”
荆舟冷眼看他:“小恩小惠不如多用点心学习。”
唐三匨一点都不上心,笑着把头扭回去,边笑边说:“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他俩说话的声音在后面几排听起来有些大,周围的同学扭头看了他们一眼。即便是这样,蒋归呈依然趴在桌子上一动没动。
荆舟刚开始以为他只是单纯缺少睡眠,直到上课铃响,他看见对方慢慢爬起来,眼睛下面挂着很重的黑眼圈。
我的天...他昨天晚上一夜没睡?
荆舟惊奇。
上午第一节是进阶数学课,数学老师很幽默,寓教于乐,课堂气氛很活跃。
蒋归呈顶着黑眼圈专心致志听着课,状态没受到一点影响,笔记思路清晰,课上解题还给出了两种算法。
荆舟开始佩服蒋归呈。
这就是学神?
这样的意志力和天赋要是放在D7,估计早就破格征召他进实验室了。
他一边学习一边观察,发现蒋归呈的笔记内容记得十分详细,不仅记录了知识点还附带学习思路,甚至会在每节课后补上写一个简短的随堂小结,总结所学知识点和其他学科知识的联系。
这应该是他养成的习惯。可荆舟觉得,蒋归呈即便不记笔记也不会对他的成绩造成什么影响。而下课之后,他目睹了许多同学专程向蒋归呈借笔记。蒋归呈很大方,不论是同班外班,谁来都会借,好像自己不用似的。
后来通过唐三匨的口,荆舟得知,蒋归呈是知道会有人会管他借笔记,所以才把内容写得如此详细。因为他看过一年前蒋归呈最初的笔记,寥寥几字,没人能看懂,其他来借笔记的人也是这样。
“呈哥怕我们看不懂,就把他能想到的所有东西都事无巨细写进笔记,帮助我们进步。”唐三匨说。
荆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肯定是听错了。天底下怎么能有这种纯粹到不顾自己,只想着为别人做嫁衣的人?
他微拧眉心,盯着蒋归呈那双琥珀色的眸,大脑深处又胀又痛
蒋归呈实在是一个过于特殊的生物,他捉摸不透,更理解不了一点。
*
磁石中学的教育科目共设置了九个,刨除不需要考试的艺术科,其他科目的课荆舟都已经上过一遍,也记住了这里的课程安排。
每天八节课,上午四节下午四节,每两节之间有一个半小时的大课间。这天上午的大课间因为突然下大雨取消,间操时间改成自习。
荆舟在自己的位置上写进阶数学布置的作业,本来写得挺流畅,忽然觉察到一道来自斜后方的视线,思路一下就被干扰了。
他用余光朝右手边瞥了一下,蒋归呈单手撑在桌面上,掌心拖着头,正在朝他的方向看。
荆舟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是吧?他为什么看着我?
和蒋归呈这个人给荆舟的印象一样,那道视线很温柔,蒋归呈琥珀色的眼睛也很好看,是荆舟喜欢的。可纵然他再喜欢那双浅色的眸子,被一直长时间的注视还是很不舒服,他决定回头问问。
当他把头转过去,发现了更不对劲的地方。
蒋归呈确实是在朝他这个方向看,但是目光最终落点是在窗外并不是自己身上,荆舟只是因为正好在这条视线中间,所以才有蒋归呈一直在看他的错觉。
可是蒋归呈在看什么?外面天还是阴的,也没有什么飞鱼苍龙,他是怎么能做到盯着外面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恰好这个时候成歌从班级后门过来,告诉课代表去办公室取练习册。课代表是女生,成歌怕她一个人搬不动,就让荆舟跟他一起去。
译语课代表是个软妹,也是全校公认的校花,形象特别清纯,名字叫伏容。
人如其名,人比花娇。
两个人一起去教师办公室的路上,伏容笑着对荆舟说:“谢谢你帮我,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和你说话。”
荆舟双手插进裤兜,悠闲地边走边说:“班主任的工位我认识,我可以一个人把练习册抱回来,你不用跟我来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才是课代表啊。”伏容抿住唇,嘴角羞涩地弯了弯。
他们来到办公室的时候老师们全都被叫去四楼会议室开会了,伏容走到离门最近的工位边,桌子上整整齐齐放着一摞练习册。
荆舟跟过去看了一眼,问:“这些都是我们班的吗?”
“对。”伏容说。
说话间荆舟就要动手搬:“都拿回教室就行了吧?”
“先等一下。”伏容的嗓音比蜜糖还甜:“我先登记一下各位同学的小测分数,麻烦你稍微等我一下。”
荆舟并不着急,回复说:“好,没事。”
伏容朝他轻轻笑了,同时指向荆舟身后那些贴墙排成一排的高脚凳,让荆舟坐着等她。
她拉开老师的办公椅,从左边抽屉里抽出一个牛皮纸的小本,又从笔筒里拿了根笔,照着事先登记好的成绩表往上誊写。
荆舟搬了个凳子坐在她旁边,好奇地问:“每次小测的成绩都要登在上面吗?”
伏容边写边说:“不是的,小测卷纸如果老师要看,我就直接把卷纸交给他,不用再誊一遍分数。有的时候题目比较简单,老师不会留卷纸也不会专门在课上讲,教导处那边每个月都要我们小测的成绩,所以我得过来登记一下分数,要不然老师这里没有记录。”
荆舟点点头。
伏容落笔力道很轻,写出来的字大方得体,一点也不小家子气,很快就抄到了名单第二页。
荆舟就在旁边看着她抄,顺便把班里每个人的成绩和名字都看了一遍。
所有登记正在册的分数都是九十分往上,最高的满分,最低的94。小测的题目本来就很简单,要是分数太低也说不过去。
细长的笔在伏容手里有节奏地运动,八班整个班一共四十名学生,荆舟因为是新来的,学号排在最后一位。
但是荆舟看到记录本上自己的学号是41,而且伏容写完39号的成绩之后,跳过了学号40那行,直接在下面写上荆舟测试的分数,100.
荆舟最开始以为印错行了,想问一下伏容,刚凑过去,忽然愣了一下。
学号40是有对应名字的。
雒向秋
八班有这个人吗?
荆舟疑惑的同时,伏容这边已经抄好了成绩单,开始把东西物归原样。
“刚才名单上你好像跳过去了一个人。”荆舟的手指向抽屉,他知道这个话题可能有点微妙,故意把语气压得很平:“没抄错吗?”
伏容伸在抽屉里的手就这么原地僵住,忽地扭头看荆舟,眉宇间带点慌张。
“你要不要再翻开确认一下?”荆舟笑着问她。
因为他此刻装出人畜无害的表情,伏容脸上的紧张感转瞬即逝,她将手里的登记本塞进抽屉关好,离开座位。
“不需要检查,我不会写错的。”她说。
对方肯定的态度让荆舟有点惊讶,他缓缓起身,把高脚凳送回原位,面带着轻松笑意接话说:“那就是我看错了。”
他原本以为对方不会再搭话了,却没想到伏容的反应超出他的预料。
“你没有看错,就是41。”伏容再次开口,这次与其说她的语气是肯定倒不如说是斩钉截铁。“八班,永远都会是41个人。”
“我被你搞糊涂了,我的学号是40,是班里最后一个人,那多出来的41在哪儿?”荆舟故意装傻,在套伏容的话。
“你是41不是40...”伏容将头垂下去一些,语气带着感伤:“原来的40号...他不在了。”
“不在了?”
“暑假的时候...去世了。”
仿佛时间被暂停,办公室里蓦地静了片刻。伏容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眼尾有些发红。
“对不起,因为突然提起他,我的情绪…有点失控。”
荆舟没怎么和女生相处过,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只能静静站在她身边,低声说:“我可以当成没看到,等你调整好了我们再回去。”
伏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试图放松情绪。又揉揉眼睛,慢慢将视线落在荆舟脸上,一直看了很久,然后低声呢喃。
“你的眼睛...”
荆舟极轻地皱了下眉,“我的眼睛?”
“像他,但又不像。”
伏容的话有些令人费解,而伏容也发现荆舟在因为自己说的话困扰,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解释道:“我随口说的,你不要在意。至于40号的事情,我会那样说是因为对于我来说,他像是一颗星星,很明亮很耀眼,老师同学都喜欢他。他就是八班的代名词,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尽管只有伏容描述的只言片语,荆舟也能轻易了解那个40号一定很出色,也看得出来伏容很重视他,那份隐藏的小心思也呼之欲出。
他避开伏容的视线,食指在耳边挠了两下,平静道:“我会不在意,也不会把今天事情告诉别人的。”
伏容很感激荆舟的体贴,同时也怀念记忆里的人,即便是去悲伤地回忆,嘴角仍然挂着淡淡的温柔笑意。
“很难得终于有一个能让我临时倾吐一下心声的对象了。”伏容说:“我记忆里的他做什么事情都做得很好,在他身边总会被热情感染。尤其是你凝视着他的背影,会听到海浪的声音。”
“海浪的声音?”荆舟不解。
伏容轻轻地笑了,柔声说:“因为他是一个,来自海边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