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千里的神社虽然十分庞大,却与普通的神社并无什么区别。
芥川银走出社务所,将那些稍许熟悉却又叫不出名字的建筑物尽收眼底。
清晨的神社沐浴在晨曦的阳光之中,红色的鳞片状屋顶煜煜生辉,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参道两旁尽是高大古朴的树木,姿态威严的四只狛犬雕像矗立其中,像是神社的守护者,庄重而又威严。
整座神社在阳光的映衬下当真像是神灵降临人间的殿堂。
芥川银曾经也是去过神社的,当然并不是作为参拜者,而是……
“新年祭”是横滨少有的祭点,作为一年中极为重要的时刻,“新年”这个词即使是相当混乱的横滨也无法将它剔除。在1月1日这天,人们都会造访神社进行参拜,与过往道别,为来年祈福,有“辞旧迎新”之意。
在那一天,芥川银和哥哥通常会混迹在这些人群之间,看着前来拜谒的人来往匆匆,脸上堆满了笑意。通常只有在那时候,这些人才不会吝啬自己的善意,心怀怜悯地给予他们一些吃食和可供取暖的衣物。
若是每一天都是新年就好了……年幼的芥川银并不知晓新年的意义,毕竟它与过往的每一天都没什么不同,但只有在那一天,她和哥哥才能吃得饱饱的,不再为食物烦忧。
收下心中泛着苦涩的思绪,芥川银模仿着记忆中那些人的样子对神社进行参拜。
参拜神社前要净手漱口,芥川银走到旁边的“手水舍”,用右手拿起木杓,舀起水倒在手上清洁双手,她的动作颇为生疏,显然是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在清洁的时候差点不慎将木杓打翻,摔在了地上。
洗完身之后,便是在拜殿正式地参拜了,首先要摇动旁边的铃铛唤醒神明,然后……
然后……该怎么做来着……
芥川银想不起来了,无措地站在原地,脸上一片苦恼。
“是想要祭拜神明吗?”就在这时,她的身后传来了巫女小姐略带清冷的声音。
芥川银立刻向着身后看去。
神社的回廊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风铃,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巫女小姐站在回廊下款款向着自己走来,她身穿着松鹤纹的千早,手中拿着神乐铃,漫步之间,风铃声动,神乐铃的五彩色带子随着风飘扬,巫女小姐的一举一动就像是天气之子,能拨散阴霾,让微风拂过,将阳光唤进来。
芥川银看着巫女小姐的动作,一时看得呆住了。
“在想什么呢?”等再回神时,巫女小姐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不,没什么?”芥川银立刻呆愣愣地摇头。
这样呆傻的动作倒是让月见千里看笑了,她摇了摇头,神色中带着无奈:“没人告诉你,在拜谒神明的时候需要专心吗?”
“而且,参拜神明并不是这样拜的。”月见千里正准备示范一遍,结果看到她的手中还拿着神乐铃。
月见千里:“……”
“稍等一下,”月见千里拿着神乐铃走了出去,等再进来的时候已经脱下了千早,换上了平常的装束。
她走到芥川银的旁边,摇起旁边的铃铛,先是鞠躬了两次表示对神明的敬意,而后站直身子抬手挺胸合掌,连续拍了两次手,接着将两首合拢,向着神明祈求,最后再一次对着神明深深鞠躬。
是标准的“二拜——二拍——一拜”法。
芥川银认真地对照着巫女小姐的样子学习着,然后就听见了巫女小姐带着笑意的声音:“接下来到你了,要不要试试?”
芥川银立刻点了点头,然后照着巫女小姐方才的模样参拜。
在参拜完成之后,月见千里又走到了芥川银的旁边。“学得很好,但是有一点需要注意。”
“在拍手的时候,右手要比左手低一些。
“是这样吗?”芥川银合掌问道。
“嗯,不错。”巫女小姐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就是这样。”
芥川银脸颊上微微泛红。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巫女小姐离自己好近……近得……芥川银可以清晰地闻到巫女小姐身上沾染着的点点熏香的味道……
这熏香气息十分淡雅,若有若无地在芥川银的鼻尖萦绕,等她仔细嗅闻时却又没了踪迹……就像是巫女小姐给芥川银的感觉一样……
像是铺面而来的微风,轻轻地在耳畔掠过,却又不留下一丝踪迹……
风是抓不住的……但是……巫女小姐现在却在自己的旁边……
芥川银忍不住捂了捂自己发烫的脸颊,“是,月见小姐,我记住了,我会努力练习的。”
只是听到这话的月见千里似乎并不是很开心。
芥川银敏锐地感知到了月见千里的变化……
明明还是一样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月见小姐的心情好像有些沉重……
“……”
“银,你信仰神明吗?”月见千里这样问道,神情悠远,目看远方。
芥川银沉默了,她犹豫地摇了摇头……
神明……她自是不信的。
信仰这种东西,无非是在保全自身的条件才会产生的消遣之物,而曾经在贫民窟的她,连“活着”都算是一种奢侈,又怎么会拥有信仰呢?
她从未信仰过神明的存在!
就算是神明真的存在,想必他们这些贫民窟的人也已经是被神明抛弃的东西了。
贫民窟的人并非都像是芥川银这般,就像之前她所说的,曾经有一位信仰虔诚的老人和芥川银讲过神明的传说……
那位老人深深地信仰着他的神明,相信着苦难不过是神明赐予他的磨练,相信神明终会出现,消减苦难给予他们赐福,但是……
芥川银始终记得……
当炮火到来的那一刻,那位老人被避无可避的硝烟击中,整个身躯都炸了开了,鲜红的血液四溅,还是灼热的,尽情灼烧着芥川银的脸颊……
他所信仰的神明……最终并没有救他!
所以,芥川银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没有信仰过神明。
芥川银犹豫地看着月见千里,月见小姐应该是一位深深信仰着神明的人吧?她会对自己的回答失望吗?
其实,若是因为月见小姐的话,她也不是不可以尝试着……
因为在她的心中,月见小姐才是那个救赎她的神明……
“可如果是……”芥川银思考了许久,正准备将后面的想法说出来,却被月见千里打断了。
“那就好,”月见千里淡淡地笑了,像是春日里初融的雪。
她肯定了芥川银的想法,“你不必信仰神明,也不需要因为任何人而信仰神明。”
芥川银微怔,似乎不理解月见千里的意思:“为什么呢?”……明明月见小姐应该是信仰神明的吧……
“没有为什么,”月见千里摇了摇头,金色的眼眸虚幻得不可思议,就像是镜中的花,水中的月,朦朦胧胧不可见:“只有思想是自由的,若是因为任何人改变想法,这样的行为很愚蠢。”
而且……
月见千里没说的是……
信仰神明很痛苦,尤其是当自己信仰的神明并不存在的时候……
这块土地孕育着八百万的神明,但万事万物都有消散的一天,神明也不例外,总会有神明悄无声息地在不知不觉中逝去……
所以,她宁愿没有任何人信仰神明,这样就不会因为神明的逝去而感到悲哀。
她也宁愿自己从未信仰过神明……
但是,像是这样简单的愿望,别人都可以,却只有她不行……
因为她……
曾真真切切地得到过神明的赐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