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与沈湘越悄悄乘马车离开,不过三日便达渝城,接着便换行水路逆流而上,一路历尽千辛万苦才勉强到了善州,离顾修衍所在的西戎还有八十里之遥。
沈湘越早前便加急送信至西戎可是迟迟却未收到顾修衍的回信,她多番考虑下告诉阿娇此事,当时阿娇勉强一笑,坚持尽快出发西戎。
善州不比南方,气候十分干燥,阿娇二人赶了快一月的路,身子本就有些吃不消又加之水土不服,两人前后病倒了,只能在善州找一客栈暂住。好在,阿娇的情况要比沈湘越好些,还能撑起身子照顾自己与沈湘越的日常起居。
“咳、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声自房内传出,阿娇端着药碗推门而入。
“药好了,快趁热喝”,阿娇将卧在床榻上的人扶起,小心翼翼地替她喂着药。
“咳、咳,”沈湘越止不住地又连咳几声后不由得红了眼睛,“秦姑娘,我这病是不是好不了了?”
“别瞎想,”阿娇给她喂了口药,继续道:“可能是我们这么赶路身体一时吃不消,因此药物也没那么容易见效罢了。”
沈湘越咽下苦涩的药汁,因着这一病倒自己长时间也不见转好,心中总觉得自己拖累了阿娇,多种酸涩的情绪萦绕在胸口,她还是开口:“若是再过几日我还不见好转,你就先去寻顾将军。”
在善州养病的这段时日,顾修衍官升大将军一职早在民间传遍。要说从草莽翻身为大将军的,自开朝以来也不过十几人,而顾将军虽是武将却又生得如玉雕琢般丰神俊朗,引得不少正当年纪的姑娘家们私下唤其“琢玉郎”作为爱称。
“尽说些糊涂话,你身子不好,我怎能放心弃你而去。”阿娇不认同地皱眉否决她的提议,“要走一起走,总不过是晚些时日到,你不必太过担忧。”
沈湘越生于高门长于高门,从未吃过什么苦头,卧病在塌也需要阿娇照顾,将自己独留在善州是她下了莫大的决心才提出来的,被阿娇拒绝了后她羞愧地发觉自己竟松了口气。
秋后,王都生乱,佞臣独掌政权,挟天子以令三军血洗王宫,一时间权臣谢长衡风光无量,举朝上下莫有忤逆者。
王宫生变后,加重流民西迁,善州明显涌入大量流民,又带着疫病传入城内。
“上头有令,例行盘查客栈!”一道雄浑的男声自外头传来。
店家笑脸躬身上迎,“官爷,巡查辛苦可要先饮茶一杯。”
领头的官差冷厉地斜睨店家一眼,冷呵一声:“少废话!”便领着人挨间盘查。
看着架势,店家心头如打鼓般地感到不安宁,偷摸地往几个将领手头塞了些银子,试探地问道:“各位爷,可否透露到底是盘查些什么?这样小的往后知道如何配合官爷们办事,不给添乱。”
年过五十的店家讨好地笑道,几位官差便也就和缓下脸色,只回道:“近期流民挟病进善州,上头担忧不加以控制疫病将横行城内。”
店家了然地点头附和,不一会儿便想起店中有两个姑娘家自流民涌入前便入住客栈,因着一个小娘子迟迟未痊愈,自己出于好心也没有将人赶走,那今日……
他正要继续开口询问面前的官差将如何处理早在流民入城前便染病的客人时,楼上的怒喝声便给出了答案。
店家心慌地跑上楼,顺着声赶过去,正是那二位姑娘的客房正被盘查中。
领头官差进入客房内便闻到一股药味,眼神犀利地扫向床上的沈湘越,阴恻恻地问道:“染病了?”
阿娇直觉来者不善,但也只能温言回答:“大人,我与家中小妹一月前便入住于此。因长途跋涉又水土不服,这才病下。我家小妹自幼体弱,每每病了总要长时间才能见好。”
阿娇又怕对方不信找茬,便将医馆给的处方交给为首的官差查阅。
那官差接过阿娇呈上来的处方,大致扫了一眼后道:“将这二人驱出城外!”
官差毫无感情地一声令下,候在侧的两名官差便上前将二人提起欲赶出善州。
“大人,” 阿娇和沈湘越不可置信般地瞪大眼睛,苦求为首之人。
“大人,我阿妹她经不起折腾,您方才也看了药方,只是体弱引起的常见病罢了”,阿娇仍抱着希冀解释与那人听。
可对方只一句:“那又如何?上头有令,染病者当即刻驱出城外。”
顾修衍正领兵至善州便冷不丁地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循着声而去,不过须臾便注意到了那抹朝思暮想地身影此刻正跪地苦求着背身而立之人。
他不着痕迹地握紧腰间的剑,大步流星踏房而入。
顾修衍眼中本就只关注着阿娇,见两个身着官服之人粗暴地拎起阿娇时,登时怒从心中起,一脚将两人踹翻在地。
为首下令之人当即转过身,抽出佩戴的剑直指顾修衍,却在看清楚顾修衍腰间的令牌时急匆匆地想收回动作,却还是被力道牵引着要刺向顾修衍
顾修衍将身子不稳的阿娇搂紧后便钳制在怀中,轻巧侧身躲过。
方才提剑的官差被一股力道踹跪在地,立时脖颈间便传来一股冰凉之感,是顾修衍的护卫将刀抵在他脖子上。
“饶、饶命啊,大将军,” 他颤抖地跪地不停地重重磕头,原先跟着的其余人见此皆跪地求饶。
阿娇只闻到了扑鼻而来的熟悉的气味,她知道是他来了,而后便再也撑不住地晕过去了。
怀中的人突然倒头晕了过去,顾修衍心跳好似被迫暂停下来,他呼吸一滞,毫不迟疑地抱着人离去。
后头的护卫自然心领神会,将为非作歹的一行人带走。
回到暂住在善州的府衙处时,顾修衍冷着一张俊脸待在阿娇床边一会儿后才回房准备沐浴。
下人将浴桶里的热水倒满后依次退了下去,心中也不免奇道:将军从未有在白日沐浴的习惯,今儿是怎么了…
这厢,顾修衍脱了衣物踏入浴桶中,氤氲的水汽使他的面容似被尘雾隐去瞧得不真切,却能察觉到水雾之后的人似乎很紧张。
顾修衍仰头靠在浴桶边,闭目回想方才抱着阿娇的触感,她瘦了许多。
阿娇不在身侧的这些时日,他好像又回到了最初被抛弃的那些日子,不同的是,此时的自己借着职务将自己忙得脚不沾地以此强行地压抑自己想她的念头,成日在军营中操练,他时常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
回想方才和她再次相逢,他难得地感到局促起来,无措地向浴桶边缘捶了一拳。
门外传来下人的禀报声:“将军,秦姑娘醒了,正吃着药。”
顾修衍原本紧闭的眼眸睁开,一边手忙脚乱地往自己身上抹香膏,一边淡定回退下人。
他行动迅速,很快就穿好衣服要踏出门去,忽然想起什么,摸了一把下巴,不行,蓄的胡须得刮去。
对了,还有这身衣裳太过暗沉,她不喜欢,得穿鸦青色。
转头又细嗅几下自己的衣裳,确认无汗臭味才大踏步地出了门。
等到已经到了人房前却又踌躇地站在门外,只示意下人噤声,无人知晓,向来威武果决的大将军此刻手心竟出了细细密密的汗,心中惴惴不安。
顾修衍深吸了一口气,才挪脚往里走。
再次选择离开顾修衍时,阿娇从未想过此刻,而现在面对顾修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解释。
阿娇满面愧色地看着顾修衍紧绷的面色,复又低下头来,低声道之:“事情就是这样了。”
可顾修衍听了阿娇的解释依旧面若寒霜,眉眼冷峻,胸口又在大幅度地起伏着,这幅样子明显是被她气到了,却又不忍心责备她,只能强行咽下这口气。
许久,他寒声质问道:“为何从不与我商量便自作主张地又抛下我?”
阿娇含着眼泪说道:“我说了也只会拖累你,本就对不住你,我又何来的颜面再眼睁睁地看着我父亲寻你麻烦?”
阿娇说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每一滴都落在了顾修衍的心间上。
顾修衍愣住,胸腔中堆积的怒火顿时便四下消散,视线落回她那张消瘦的脸上。她昏睡时,脸色瞧着就不大好,下巴尖了许多,此刻坐着面上看上去比躺着要有肉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涩声开口问:“那你去了哪?”去了哪,让他寻了许久也没有什么消息。
阿娇双手交握,闭了闭眼好半晌才颤着唇吐出几个字:“谢长衡将我囚禁在院中。”
顾修衍心头一震,努力克制着嗓音:“你说的那个男人可是你从前…”
顾修衍知道阿娇从前有一心上人也姓谢,就是为了那人,她第一次抛弃了他。
阿娇怯怯地看了眼顾修衍的脸色,垂下眸支支吾吾地将事情全须全尾地解释清楚。
顾修衍心中一阵阵的酸楚感涌上头,听到谢长衡对她做那样亲密的事便克制不住杀心,所幸的是,她逃了出来。
好在,阿娇现在正好端端地在自己身侧。
“你可知你不在的时候,我吃了多少苦头…”顾修衍嗫嚅着开口诉说自己的委屈,就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大狗,嘤嘤地寻求主人的安慰。
阿娇终于不再只低眸看着紧握的双手,她将视线移至他的身上细细打量起来。
男人比之前是要粗糙了些,相比之前肤色黑沉不少可五官依旧精致,多了些成熟男人独有的韵味,搅动着她的心湖。
阿娇深深呼吸一口,她知道顾修衍这笔账还没与她算完,于是主动倾身上前贴在他的身上,心虚地安抚:“我知错了,从此再不抛弃你了。”
顾修衍现在一听到“抛弃”二字便有些应激,眯着一双深邃的眼眸盯着埋在自己胸口的人,狰狞地一字一字说道:“你在我这信用为零。”
阿娇感受着上头寒声吐字时泻出的怒火,下意识将圈着顾修衍的手臂搂紧,寻着他身上的温暖以抚慰自己心中的慌乱。
明明心中还是想和她闹一会别扭,好叫她重视起自己的情绪,可是当胸膛感受到他朝思暮想的温热后,他再次败下阵,紧握住她的腰身重重地往怀里摁,气呼呼地道:“所以,作为补偿,又鉴于你信用为零,还是尽快嫁与我最为稳妥。”
阿娇愣了下来,将他推开后,擦了下眼泪。
顾修衍见她这动作,心里就凉了半截,又要拒绝他?
阿娇思忖着眼前男人浑身沉淀着成熟男人的气韵,容貌俊逸,听闻民间不少女子芳心暗许,她起初听了还有些醋意,想象他娶了别人的画面只叫她心如刀割。除此外,他既有本事还会疼人,只是…
“我与谢长衡虽未真的发生什么,可到底是…”她没勇气说明白,只停顿了下,“如此,你也要娶?”
顾修衍听着她娇柔的声音,只坚定地问道:“我只问你可愿嫁我为妻?”
阿娇听出他的意思来,眼眶瞬时变得湿热,她终是有决心地望进男人炙热真诚的眼眸中,郑重地点头:“我愿。”
她一声“我愿”似醉人的春风扣开他久被寒冰覆盖的心扉,一时间,高大的声影竟僵在原地,待反应过来时,他激动地抱起身前的女子转了几圈。
阿娇面若桃花,杏眸含水,摄取着顾修衍的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