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花开香满庭,夜深晚雨梦初醒。惟有阁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更数,又添几笔新愁。
晓雾朝暾绀碧烘,宿鹭孤明菱叶中。幸得怀中佳人,循解我,重新筹谋,筹谋时,细往究来,又多几计良谋。
雨夜对谈,重虑远谋,不知不觉,时光流逝,窗外旭日初照,晓雾迷漾,青红映衬长空,鹭鸶陌上树梢,与妻长话到天明,不觉东方之既白。郑朔低眉颔首,如今佳人在怀,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此时他心中满是柔情欢喜,情难自禁,缓缓用下颌轻蹭怀中人的发丝,眉眼微挑,嘴角勾勒出一抹不经意的浅笑,薄唇悄悄靠近她的耳廓,故意压低声音:“你该歇息了。”暗哑低沉的音色,犹如击缶鼓瑟,带着一丝醇厚的古调,极尽摄人心魂。
王千芮感受到耳畔处传来一阵温热,下意识低下了头,双手不由自主收拢,紧紧地靠在他的怀里,不予他继续作怪的机会,靠得越近,越是发觉得这人身上的梨花清香浓郁,脸颊不知何时已然染上红晕,朱唇轻启,却又欲言又止。罢了,任这世间纷纷扰扰,此刻,她只想与他相拥。
良久,王千芮默默不舍从郑朔怀中抽离出来,缓抬纤手,轻抚着眼前人宽阔的肩膀,为他抚平衣襟间的褶皱,整理额角前的碎发,拨正巅顶上的束冠,薄唇轻启,决然道:“我随你去。”任凭风雨,艰难险阻,往后朝夕,都有我陪着你。
郑朔悄然一笑,并未出言拒绝,反而是俯首与她额前相抵,牵起她为他正衣冠的纤手,轻轻摩挲着,心灵最深处的那根薄弦,已是被眼前之人拨动,此时他的心底满是无法言喻的感慨与感动。所谓:贤妻为我正衣冠,贤妻扶我凌云志,贤妻与我共生死。这一刻,这一语,毫无预兆,就这般在他的眼前具像化,活灵活现,展示而出。一时之间,骤然汹涌而至的触动,使他的眼角难以抑制,微微泛红,清泪无声无息,沿着脸颊顺下而流。
太久了,他已经不记得是多少年了,除却父母,他从未被人这般坚定地选择过,重视过,珍惜过。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以势而交,势尽则疏,以利而合,利尽则散。世间人,世间事,多是如此,相对而言,真情实意,犹如古老的传言,人间罕见,人间罕有。而他不仅拥有,且是精神上的知己,灵魂上的契合,教他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如何能不动容,如何能不动情。
忽而一股轻柔的力道托起他的双颊,借着窗前晨光,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泪水,郑朔微怔一下,瞬时之间恍了恍神,朦胧之中,他好似看到眼前人,那细长的柳眉微微蹙起,眼里同样嵌着泪花,宛如秋日的露珠,静静凝结在花瓣上,稍稍眨眼便会滴落,流淌成一段伤感悲秋的旋律。
她疼惜他,眼存热泪,他感激她,满是触动,二人便这般相视而哭,时而含笑,恰似哭中带笑,笑里含哭,其中之意,唯彼此之间,方深谙知晓。
窗外晨光,透过棂窗,斜照弄晴,屋室通明,郑朔深吸一口气,哽咽道:“时辰不早了。”说罢,便效仿着王千芮刚刚为他正衣冠那般,为她细心整理着褶皱的衣物。
妻待我如此,我待妻如是。
王千芮轻笑点头,二人似有默契一般,一同扶身而起,相视一笑温,并肩往屋外走去。
“阿朔……”,陈舒羽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见郑朔出来,正欲迎上去,可见他身侧站着一名白衣女子,立之如竹,眉目如画,清雅淡漠,拒人千里。原是那个昨日前来景行坊接他离去的女子,是那位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眼前二人,站于一处,郎情妾意,犹如天作之合,如此相配,早已容不得别人,介入半分。纵然她此时有再多的思念与不甘,即刻化为乌有,就连刚到口角的话语,亦不知如何继续往下诉说。
“小姐,可要用膳?”青黛感受到苑中尴尬的气氛,端起一旁的承盘,站到王千芮身后,小心翼翼询问道。
“不必”,王千芮微微侧身,看向陈舒羽,轻轻点头示意,随后未再多言,径直往前走去。
郑朔独留原地,望着王千芮离去的方向,开口询问道:“舒羽,你哥哥在何处?”
“那……”,陈舒羽神色僵住片刻,回过神来后,立即向郑朔指了指府中最高处。
郑朔闻言,顺着她所指方位看去,原是在行云阁楼之上,那处视野最佳,可俯视整个府邸,监看府中任何异样。他们兄妹二人,一人在内,一人在外,时刻守着他,护着他。
“多谢”,郑朔看向陈舒羽,拱手作揖行礼。
“不用,不用……这是我们心甘情愿做的。”陈舒羽自幼生长于山中密林,不曾见过男子对她行如此大礼,遂连忙上前摆手道。
好一句甘心乐意,郑朔不免心尖一紧,自嘲起来,脱口而出的真心话,于他而言,却是越发加深了,他对他们兄妹二人的愧疚之意。他们待他为友,奉他为主,以诚相待于他,可他非但没有同等以待之。相反,最后,他们反倒成为了他下一步的棋子,思来想去,当真是觉得可悲又可笑。
“一个时辰之后,你与大慈到东苑书房寻我。”郑朔含愧低下了头,快步向前走去,他心中有歉疚,自是不愿在此处多停留。
“好……”,陈舒羽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看着那人步履匆匆,藏于袖中的双手一点一点用力收拢,直至手背青筋突起,似有满腹心事,遂闭了口,站于原地,目送他离去。
清风不解,世人忧愁,直上阁楼。
旭日难消,红尘俗事,斜照轩廊。
郑朔快步行至长廊,跟在王千芮身后,正欲开口解释道:“我与她……”
王千芮停下脚步,应声回眸,望向迎晨光而立的少年郎,微微颔首,颔首之际,远眉淡笑,明眸善睐,如晨曦微光,如林间清风,温暖而静好,让郑朔不禁微愣原地,悬崖勒马,躁动不安的心,仿佛在这一刻之间,得到了宁静与安抚。
而她的眼神清澈且皎洁,仿佛正在告知他,她不需他的辩解,不需他的阐明,哪怕是一句,哪怕是一语。
她是如此的信任他……
郑朔静静回望着她,眼底遽然掠过一抹淡淡的温柔,在晨光的斜照下,显得格外的耀眼深邃,低眉散落的晨光里,他的唇角微微扬起,眼眸里仿佛藏着千言万语,心中的悸动,如同海边的潮汐,猛烈地拍打着他的心房,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眼前人是心上人,是他束发结簪的妻子,是他荣辱与共的知己,是他跨越时空也要前来一见的爱人。
她是极好之人
可他亦是不差
他们足以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