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一缕拂万物,窗前花香飘入屋。烟染青山浮翠紫,飘零枯叶又逢春。彩舟竞逐洛水漾,星河鹭起白云间。锦江春色来天地,玉祁浮云变古今。
窗外风景如画,意境幽远,可窗前人却是无心端赏,简单洗漱过后,王千芮打开房门,入目便是那人,定定站于苑中,双手端着承盘,上面摆放着三菜一汤,皆是她平素喜爱之食,可她此时心有千千结,结结因他所起,又如何吃得下,遂转身回房,不愿多言。
郑朔提步跟随在她身后,将饭菜放置于案桌之上,望着窗前倩影,轻声唤道:“先用膳吧”,可半刻钟已过,除却满屋清风徐徐,暗香浮动,未能得到任何回应。
王千芮微阖双眼,不为所动,背对郑朔,静静望向窗外,身后之人将身份来历掩饰得极好,她未能从他所行所言之中,窥探得出一二。可如今他们二人既然已是心照神交,情孚意合,那便不该有所隐瞒。至少于她而言,她从未有所欺瞒于他,她自是希望:他亦当如此。
想至此,王千芮转身回眸,目光投向房中人,直言道:“你是何人?”,柔和的微光透过直棂窗,轻轻洒在她的身上,却是无法淹去她浑身散发而来的清冷淡漠之意。她该知晓他是谁的,她该明了他是从何而来的。她深怕,往后他若是不幸中道崩阻,身陨棋中,届时她不知去往何处寻觅他的踪迹,追随他的归途。
郑朔深谙她意,缓缓走上前去,看着眼前人柳眉颦蹙,眼底泛着的淡淡血丝,不免心生疼惜。他不忍见她这般模样,她本该如天上明月,皎皎千古,如今却是落入凡尘,为他心殇。可他更不愿将她牵扯进来棋局之中,如今是非成败与否,尚未可知,又怎能让她深陷其中,浑浑不得安宁。他以为…原本他以为他已是将她规劝,可他低估了眼前之人对他的情意。他本该想到的,她原本便是那样的人,一旦动了情,又怎会不追溯到底。
“郑朔”,他想和她坦诚了,他该早些和她坦诚的,他已忽略她的情愫那般之久,心中早已是有愧于她。
王千芮微愣一下,冷眸相看眼前自称“郑朔”之人,疏朗清颜,高束乌髻,剑眉入鬓,鼻若悬胆,目含悬珠,身形清癯,濯濯如春月柳,君子风骨,巍巍如千里峰。眼前人怎会是旧时人,那人何等秉性,她又岂会不知。可他为何事到如今,亦是不愿与她交深,究竟是有何难言之隐,不可告人之谜,方至于此,短短二字,这般敷衍于她。
王千芮面色阴郁,眉头紧锁,轻轻别过脸去,不愿再去相视眼前人,可她那无力垂下的双手,暗淡无光的眼眸,无一不是在诉说着她此时的无奈与失望。郑朔往前走了一步,心中有千言万语,想顷刻与她道来,可真正坦白之时,却是不知从何说起,唯有直言道:“我确实姓郑名朔,来自新世纪的郑朔。”
少年的声音古朴浑厚,犹如跨越千年时光长河,缓缓而来,以其悠远遒劲的力量穿透耳膜,直击人心。王千芮心头一紧,万般不解,反问道:“何为新世纪?”
“一千多年以后的世界。”
听罢,王千芮神情越发深邃沉重,此时的身侧人,如同深夜中无边的星空,隐藏着无穷未解之秘事。可他这般睿智通达之人,不知为何,最终偏偏选择这般托辞,搪塞于她。如今不过是公元701年,这一千多年以后的事物,怎会出现于此,听来可谓是天方夜谭,无稽至极,让她如何相信……
“我原本并不属于这个朝代,只因寒冬之节,歇息过后,醒来之时,便灵魂出窍,附身于国公府世子身上,他与我姓名、相貌、生辰一致,唯独这性别却是不同。我曾疑是梦中,可当真正的历史进程、文化古物呈现于眼前,触手可及之时,不得不承认,这绝非是梦,似梦非梦。”
郑朔言罢,矗立原地,怅然若失望着眼前人,他深知灵魂穿越之事,本就虚无缥缈,于遵规守旧的古人而言,更是荒谬至极。他深怕王千芮疑他这般说辞,是为蒙混于她,而因此疏离自己。他不想因此事,使得两人离心。这梦境与现实,本就犹如黑夜与白昼,彼此相反,却又相辅相成,于此之间,若能找寻得到心灵的归宿,何其有幸也,理应该越加珍惜。遂再次抬手起誓:“刚刚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分虚假,不曾半分隐藏。”
身侧之人,声音凿凿,王千芮顿感四肢无力,头脑昏沉,双眼一黑,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纤手扶着棂窗,怔怔凝视着眼前人,突然之间,眼前山崩地裂,日月无光,犹如陷入无穷无极的深渊之中,被黑暗与孤独吞噬,浑身冰冷刺骨难忍。
她曾多次冥想他的来处,却是未曾想到,他竟是来自一千多年以后。
他怎么会是从一千多年以后而来?
他怎么会是女子?
莫非世间真有魑魅魍魉,魂魄离体,阴阳转化一说。
郑朔立即上前将摇摇欲坠的王千芮扶住,轻声致歉道:“鄙人不诚突,失信誉,愧初心,大罪也,愿以微辞,仰渎明诲。”可二刻钟已过,眼前之人,依旧是怔怔望着他,久久不语。
王千芮此时心绪已乱,不知该如何作答,脑海中不时浮现出既往之事,一幕幕,一帧帧,挥之不去,忘之不却。许久,方微微晃过神来,轻轻用力挣脱郑朔的扶持,清冷问道:“郑、王两族,终局如何?”,他若当真是从一千多年以后而来,那便是已知天下,通晓古今,应是明了今朝之事,她迫切想知晓两族今后该是何等模样。
“谋逆之罪,满族抄斩,不得善终。”
结局虽是意料之中,可当真正听晓,王千芮依然顿感胸口一阵剧痛,内心的悲伤如暴风骤雨倾泻而来,绝望与无力感瞬间充斥全身,仿佛再次置身于深渊之中,只是这一次,她不愿反抗,任由黑暗无情地吞噬着她的意志。
郑朔于心不忍,张开双手将她轻轻环抱于怀里,温声宽慰道:“别怕”,一切交由他,纵然身陨棋中,他亦会拼尽全力,庇护两族安然。
还是那句“别怕”,还是那个怀抱,还是那束微光,王千芮潜意识忆起,风雨如晦的函谷古道悬崖下,那个萧飒坚毅的少年郎,便是这般温声细语,宽慰安抚于她,他总是能关键时刻予她肩膀,给她希望。朦朦胧胧之中,恍惚间她竟是不愿再去细究眼前之人,从何而来,是男是女,她只知晓,他终究还是他。
还是那个能给她带来明光之人。
王千芮双手微颤,紧握着眼前人的衣襟,倚靠在他的怀里,闷声追问道:“你所为何求?”,这一千多年以后的女子魂归此处,究竟是有何执念于此,梦中亦要前来。
“你”
自始至终,所想所求,所梦所喜,不过一个你。